在那人離開之後,大廳內(nèi)又才如煮沸的水般,漸漸響起了冒泡聲。
謹守食不言的姑娘們,也忍不住私下裡交頭接耳。
除了少數(shù)幾位,其他人都在問:“那是誰?”
“是靖安王?!敝芫昃甓吨荒樔?,甕聲甕氣道:“運氣好,被撿回來的那個混小子!”
她真想衝出去,替許振揍他一拳,竟敢讓她心目中的天神替他擦鞋!
雲(yún)霜已淪爲花癡狀,放下筷子,捧著雙腮,眼瞇瞇道:“原來是他??!竟然生得這麼好看!”
周娟娟與雲(yún)霜聊起天來甚爲投契,此時卻瞪著一雙牛眼道:“好看又如何,就是個臭名在外的荒唐王爺!”
“怪不得他那般憎恨許指揮使,原來是有殺父之仇啊!”雲(yún)霜嘖嘖嘆道。
靈芝也恍然大悟,靖安王,她前世彷彿是見過的!
這人確實名聲不小,可惜並不是什麼好名聲。
他就是那被許繹背叛、遭其砍下頭的勇戾太子遺孤,當年隨先太子逃至雄安,半路與太子妃一起失蹤。
所有人都以爲他們一定死了。
沒想到,就在宣德帝將勇戾太子遷棺入王陵,前往西山祭祖的那日。
宗人府府令——潁川王宋楨,車架路過燈市口時,一老嫗衝出人羣,手舉明黃絹書攔車!
老嫗自稱當年東宮奶嬤嬤,隨勇戾太子逃出京師後,獨自帶著太子幼子躲了起來。
如今妖后已亡,先太子得以正名,她纔敢?guī)е舆z孤找回來。
周娟娟學著那茶社說書人的調(diào)調(diào),說得口沫橫飛:“……那潁川王當時便認人將那絹書拿來一看,九龍暗紋,先皇寶印俱在,忙將人帶回宮中,把那生辰八字與宗人府玉碟一核,完全一致!又驗證了暗胎,確認系太子獨子宋珩無疑,當即報於聖上。
聖上認爲,此乃他德舉感動上天,上蒼感念他骨肉之情親厚,特助他尋回大哥血脈。遂抱住少年痛哭,當即封靖安王,賜王府宅邸,認祖歸宗……”
“……可惜這人,爛泥扶不上牆,有皇室血統(tǒng)又如何?跟市井小流氓差不多,整日裡不愛與達官貴人親厚,只喜結(jié)交浪人戲子。偏偏聖上對他有求必應,榮寵非凡。
據(jù)說自個兒王府中就養(yǎng)了一大撥戲子,還有成羣結(jié)隊的美婢,日日泡在脂香酒色之中,還有人說他啊,有斷袖之癖呢……哼,空有皮囊,卻是個草渣子,哪比得上許指揮使少年才???”
“我看不見得。”雲(yún)霜打斷她:“他倆啊,也就王八遇上鱉,誰也別想做誰爹?!?
“咳咳。”廷雅清咳幾聲,瞪了雲(yún)霜一眼,那意思是,還有外人在呢,收斂點。
一桌其他幾個姑娘,都捂嘴偷笑起來。
周娟娟倒是氣上了:“你敢說許指揮使是鱉?”
雲(yún)霜一本正經(jīng):“你也可以理解成他是王八。”
另幾個女子已笑得花枝亂顫,差點伏到桌子底下。
廷雅實在忍不了了,拉起雲(yún)霜就往外走去。
靈芝暗笑,這周娟娟和雲(yún)霜搭一塊兒,倒是可以去說書了。
一頓梨花宴,變成了八卦宴。
筵席散後,還有辨香會,仍然在上午斗香的空地上舉行,由世子汪昱選出的若干種和香,點燃後由人來猜香料,猜中愈多者,獎勵愈高。
靈芝獨自撿了一棵老枝梨花樹,坐在樹蔭繡墩下,閒閒看著花林中成羣結(jié)隊的少年少女,心頭卻想著雲(yún)嵐長公主給自己的補詞。
身爲千金之貴的公主,怎的用詞那般頹喪絕望。
人羣中又傳來一片驚呼聲,毓芝的翠色百鳥鬧春錦緞褙子一晃,又沒入人羣中。
靈芝沒參加,她不想暴露自己靈敏至妖的嗅覺。
因此,辨香會以毓芝和安敄猜出來的品種最多,自是出盡了風頭。
景榮也喜她在斗香會上特意爲自己做的題詞,對毓芝格外另眼相看,親自攜了她的手,在梨花林中玩耍。
遠處傳來咿咿呀呀地唱曲兒聲,好一派春光嬉戲圖。
忽身旁一個清冷聲音道:“姑娘怎的沒去下場玩兒?”
靈芝側(cè)身一看,竟然是許振!
在她對上他那一眼時,便猜測許振認出了自己,就是那日站在他馬車前的女子,只不知,他突然來找自己搭話是爲何?
忙起身,恭敬道:“許公子,奴家技拙,就不下場去出醜了。”
許振微微一笑,靈芝嚇一跳,她還以爲他永遠不會笑,因他給人的感覺,就是冷若冰山。
而此刻笑起來,倒像是臉上換了一張面具一般。
“姑娘能製出涅槃那般的香,又怎麼可能不會辨香?”
靈芝又嚇一跳,他竟然在誇自己?
這人看起來也不是表面上那麼拒人於千里之外啊。
她絞緊雙手,縮如袖中,鼓起勇氣道:“其實,會一些,但不是所有香都能辨出,比如,許公子那日,在福壽齋前,身上所用之香?!?
她很想知道,那究竟是什麼香?爲何與無跡哥哥身上的香味無二?
許振面上仍含著笑,背在身後的右手,悄悄握緊袖中一把冷如堅冰的短刃。
此處離那林中空地有些距離,中間隔著密密層層的梨花林,他們二人又都著白裳,入了林便不易尋見。
此時,那邊青煙嫋嫋,異香撲鼻,空地上的人們玩得正歡,更無人注意到這邊的情況。
他謀算著,若是將刀從她背心插進去,捂住她嘴巴不讓她出聲,再將她人斜斜放在繡墩上,倚靠著梨樹,當會很久之後才被人發(fā)覺。
他不動聲色笑了笑:“我還以爲姑娘不記得在下了,我常用的,都是福壽齋的連珠合璧篆香,有問題嗎?不過,在下回答了姑娘一個問題,也請姑娘回答在下一個問題?!?
靈芝心中頓時瞭然,原來是福壽齋的香啊,難道無跡哥哥那時候就一直用福壽齋的香嗎?
當下只道:“公子請說?!?
許振道:“你是安四姑娘?”
靈芝點點頭。
“你那日,爲何會停在我的馬車前,又爲何會那麼在意我身上用的香?”
靈芝狡黠一笑,伸出兩根手指頭:“兩個問題了!”
許振一愣,這姑娘笑起來竟這般好看,清淺梨渦,眉眼彎彎,那春色彷彿都落入眼中,似乎她纔是這梨林中開得最燦爛的那朵花。
以他的定力,手亦不由頓了頓,無奈道:“姑娘可能替在下釋疑?”
靈芝心中有了答案,便對他不再有好奇,簡單答道:“公子知道奴家是制香的,遇到喜歡的又辨識不出的香味,自然好奇。那日只是因爲辨不出公子所用何香,循香而去,不妨驚了公子的馬車,還未向公子道歉?!?
許振看著她明媚純澈的面容,心中長長舒了口氣,這樣啊,只是簡單地尋香啊。
手中的短匕輕輕鬆開,輕笑道:“姑娘真是對香入迷,果然不愧是安家女子。在下先告辭!”
說完,便轉(zhuǎn)身往空地上人羣走去。
靈芝則莫名其妙,這人,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就爲了問一下自己爲何要站他馬車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