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繹朝靈芝慈祥一笑,感慨又疼惜地拍了拍她肩,轉頭看向宣德帝,多年來的隱忍與怨恨盡數涌上心頭,語聲微微激動,“宋謹,你可知你手上沾了多少血?若不是你告密,我許家與香家又如何會滅族?我許繹和香念楓又如何會天人永隔?我女兒又如何會委屈在安家受苦十多年?你造下的孽,下一輩子都還不完!”
香許兩家還有後人?
怪不得這安靈芝制香這般厲害,原來她是香念楓的女兒!
金猊玉兔香她會制,那引魂香,必然也是出自她手了!
宣德帝忽從嗓子裡發出一聲乾涸的笑,他成也引魂香,敗也引魂香。
他還以爲宋珩能到此香,只是因爲運氣好。誰知道安靈芝本身就是香許兩家的後人,是經他之手滅族的後人!
天道循環啊!天道循環啊!
他眼淚往下掉,嘴裡卻發出“嗬嗬”笑聲,看起來詭異至極。
屋內衆人都冷冷看著他,或憐憫、或鄙夷,只那眼光,便讓他明白,他的路走到頭了!
他腦中又浮現起周惜孃的臉,宋璵的臉,賢妃的臉,這一個個死的,都是他的果啊!
他伸出手,先是指向許振,顫巍巍道:“今日,是你放的火!所以我去太極殿時,你纔會在那裡!又引開寧玉鳳,將我騙去永壽宮!”
許振沒有否認,微微一笑。
他又指向程逸風:“是你,你帶著安靈芝和這些護衛扮作影衛進宮來等我!”
程逸風好整以暇一彎腰:“承蒙聖上信任。”
宣德帝眼神閃爍兩下,又指向宋珩:“可是你明明被人追殺,爲何會在養心殿等著我?”
宋珩踱步回去坐下,冷冷道:“日蝕之象,那麼昏暗的時分,我找個角落躲起來,再由人代替我鑽出去,你們又怎麼會察覺?有逸風在,找一套影衛的衣服,對我們來說可不算什麼難事。”
宣德帝緩緩點頭,口中絮絮:“好,很好!算無遺策啊!”
“哈哈哈哈!”說完自己又仰天長笑起來,笑得眼淚紛紛往外落,笑得彎下腰。
待笑夠了,他又將手指向一直背對著他的楊陶,似哭似笑,似悲泣似怒號:“大嫂,你給我個痛快吧!我去見大哥,自會向他請罪,你給我個痛快!”
楊陶轉過身,看他的眼神無比鄙夷,“痛快?你以爲我只想你死?這世上有沒有地獄中的不滅之火,我不知道,但在你懺悔完自己的罪過前,我不會讓你死得那麼痛快!”
宣德帝渾身一凜,他還從未聽過楊陶用這種森冷的語氣說話,後背冒起一股寒意。
哆哆嗦嗦看向宋珩,又看看楊陶,“你們,你們究竟想幹什麼?”
“送他上路。”宋珩冷冷吩咐。
程逸風上前,“砰”一聲以掌爲刀砍在宣德帝后頸處,宣德帝眼一翻,身子立時軟倒在牀榻上。
“我先帶他回西山。”楊陶長嘆一口氣,看向宋珩,“這邊的事,你自己能否處理?”
宋珩點點頭,走過去握住楊陶的手:“娘,你放心,有詔書,還有程叔在,定會順利。”
楊陶又深深看了一眼靈芝,“好,那我在西山等你們。”
說完,著人捆起宋謹,拖了出去。
宋琰的馬車剛剛駛過巷口,就覺得不太對勁,前頭一羣人圍著燕王府指指點點,空氣中還瀰漫著一股濃烈的燒焦味兒。
他催著馬伕,“快些!”
大馬“咚咚”往前跑去。
到了燕王府門口,他跳下車,見燕王府大門緊閉,上前準備推門,橫裡穿出個人影。
“殿下,此處不能進。”
宋琰一看,見是個影衛,冷冷問道:“燕王呢?誰讓你們來的?有旨意嗎?”
那羽林衛一抱拳,“下官奉旨而來,不曾見過燕王,燕王妃在府裡畏罪點火自盡。”
宋琰眉頭一跳,一把推開那擋門的影衛,往裡衝去。
他知道宋珩與靈芝所住之所,一路疾跑衝過去,遠遠看見夜色中燃起點點火把,火把間一棟已被燒得半坍的閣樓,散發著強烈的焦臭味兒。
“這是怎麼回事?”宋琰一臉慘白,父皇竟然無聲無息就對宋珩下了狠手?
領頭的影衛還呆在此處,他奉命要將燕王妃拿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好不容易等到裡頭火燒了個乾淨,他這纔派人上裡頭尋摸屍體去。
二三十個影衛舉著火把,在不成型的閣樓裡仔細尋找,卻不見屍體的蹤影。
那影衛頭領見宋琰出現,只好一抱拳如實相告:“秦王殿下,屬下奉命來捉拿燕王妃,其餘事一概不知。”
宋琰看了看那一片廢墟,心急如焚,正要過去細看,只聽“呼啦”一聲響。
“快跑!樓要塌了!”有人喊了一聲。
影衛們來不及散開,轉瞬間,那閣樓整個兒“呼啦啦”往下垮去!
宋琰眼睜睜看著那座三層高的小閣樓底座似被削平一般直接坐下去,上頭早被火燒得鬆鬆垮垮地兩層木樓也跟著倒下來。
正在裡頭搜尋燕王妃屍體蹤跡的影衛只跑出來三四個,其餘的全被這突出其來的坍塌壓在底下。
“快救人!”那影衛頭領顧不得宋琰,忙呼喝著命人前去相救。
而那些被壓在下頭的人,手中尚有火把,有未熄滅的火苗遇到樓閣,又忽拉拉燃起來。
宋琰心急如焚,難道安靈芝已遭難?那宋珩呢?
正想著,只聽旁邊跑出來的人對那影衛頭領報告:“大人,那樓閣裡頭,柱子動過手腳,顯然被削砍過,纔會在我們進去之後斷得那般徹底!”
宋琰心頭一跳,他本就奇怪這樓倒得詭異,若裡頭沒有找到屍體,樓又早被動過手腳,那說明宋珩不是毫無準備!
他猛地轉身,一口氣跑出府門,跨上馬,徑直往皇宮飛奔而去。
宮城門已經落下,見宋琰急匆匆而來,守衛忙進去通報。
過了約一盞茶的功夫,有小太監前來宣召。
“皇上請秦王乾清宮見。”
宋琰深吸一口氣,跟著小太監穿過夜色,匆匆行去。
一路上心跳莫名厲害,宋珩到底去了哪裡?有沒有遭父皇毒手?
他們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麼?
他又想起白日裡那場大火,更加不安。
待來到乾清宮,只聽裡頭通報,“秦王來了。”
宋琰徑直跨過殿門,往裡走去。
迎面見到程銓、程逸風、許振都在,他有些詫異,微微扯了扯嘴角算是和三人打過招呼,匆匆往那龍案後的人走去,一面走一面急促道:“父皇,您把燕王和燕王妃給怎麼了?”
龍案後頭那人擡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
宋琰雙腿一僵,睜大眼楞在當場。
宋珩俊美臉容勾起一側嘴角,眼神懾人如電,轉瞬又和煦無比地看著他,淡淡道:“玄玉,你好。”
(全文完)
《行香子·篆香辭》
露重花輕,風過簾驚。
煙波靜、嘆罷生平。
籬下孤影,方寸安寧。
篆香將盡,天將曉,窗將明。
歌闌帷落,月冷霜凝。
踏滄海、尋彼芳汀。
三生緣定,問君何名。
杯酒意淺,情意濃,春意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