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侵察合津的戰爭進行了兩個月,如今已是五月中旬。逐寇忠勇聯軍戮力同心,配合默契,時而分兵作戰,齊頭并進,時而聚力強攻,摧城拔寨。短短兩個月的時間,益州郡和牂柯郡,這兩座大郡已在聯軍的掌握之中。
除了最開始的一場大戰,兩軍都沒有再遇到像樣的抵抗,畢竟巨蟒防線已經集結了二郡絕大部分的戰力,一旦突破便一馬平川。
在此期間,兩軍將士又一次得到了實戰鍛煉,三天一次五天一回的強行軍,再加上百戰百勝贏得的自信,讓兩支軍隊都有了脫胎換骨的變化,戰斗力和戰斗意志都得到了極大提升,便是擔任二線部隊的十萬屯田軍,也在不知不覺中有了長足的進步,而兩軍的協同作戰能力更是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在攻克益州郡重鎮味縣的時候,兩軍主力步騎協同,各自分工,由逐寇軍正面施壓,佯動牽制城內守敵,忠勇軍的山越戰士發揮特長,徒步翻越談虜山,神兵天降般出現在味縣的背面,完成了翻山越嶺式的神奇合圍。
味縣守敵驚慌失措,自忖依山勢而建的堅城已不足持,察合津汗國最高權力的交接又不知何時才能完成,朝廷的援軍只怕是遙遙無期的。萬般無奈之下,味縣最終還是選擇了開城投降。
在這兩個月里,劉楓收到了一個好消息,盡管除了他自己和個別人外,絕大多數人都認為這是一個壞消息。
——林子馨生了,為他生了一個女兒。
大楚國的長公主殿下誕生了。在征詢過林子馨的意見后,劉楓為女兒取名:劉思月。
原本為此事暗暗竊喜的戶部尚書聽了這個名字,整個人像霜打的茄子,蔫了。在此之前,戶部平均每天用軍郵遞送奏折11.62份,平均每份周雨婷親筆批注583字,可自從長公主殿下定名后,半個月內僅來了三份,都是不得不報的大事,每份都是書吏代筆的五個字:妥否?請批示!
對此,楚王殿下也唯有苦笑搖頭而已,然后在奏折敬空處端端正正地批上一個丑字:準!
這件事,他沒有瞞江夢嵐。向她傾吐心聲,似乎已經成了楚王殿下的習慣。
得知來龍去脈,女宗帥大為惱火,跺腳嗔怪:“你太過分了!這不是她的錯!”
這句話,劉楓沒有聽進去,可是下一句,他卻震耳欲聾:“你親手殺死了我二哥,我也能原諒你,為什么?因為你沒有錯!——她,也一樣!”
劉楓如遭雷殛,過后苦思兩日,越想越覺得自己不是東西,想到恨處,半夜推枕而起,胡亂找出一本奏折,在原來的“準”字兒之后,又加一段話,大罵周雨婷一通,責怪她:“怠忽政務,奉職粗疏,親注一字果其難乎?”接著卻又另取一張紙囑咐她道:“夫人新誕未久,汝為義妹,當代吾照拂,早晚可攜小景旋入內,陪伴一二……”
寫完,附片夾在奏表里放好,劉楓扔下筆靠上椅背,默默祝禱:“月兒你莫要怪我,你我今世有緣今世見,今世無緣聚來生……”
后來周昊乾寄來私信,老淚縱橫地告訴他:雨婷瘋了,有一天拿著奏折傻笑流淚,晚上還抱著奏折睡覺……
劉楓回信:“奏折原件送給她,別忘了把副本發下去……”
除此之外,國內一切太平,戰后重建工作都在有條不紊開展。第一批春耕已經結束,郁林郡因為抽調兵力而無人耕種的十縣軍屯,也被縣令們發動民眾義務勞動及時完成了搶種,據說轄下百姓的擁軍熱情十分高漲,為了爭搶一塊責任田,甚至發生了打架斗毆,險些釀成流血事件。
“按地計工,倍償工錢,郁林郡減賦三成!——鄉親們,本王感謝你們!”批完這句,劉楓滿意地合上奏折,接下來,就是期待年景風調雨順了。
五月十八日,聯軍進駐平夷縣。這座縣城位于牂柯郡的西北端,五十里外就是犍為郡地界,也是在這里,逐寇忠勇聯軍首次停下了腳步。
攔在面前的,是察合津新汗鄂爾蘭御駕親征的二十萬白衣軍鎮北軍團。
——鄂爾蘭終于取得了察合津大貴族和大軍閥的支持,完全控制了整個國家,真正意義上成了察合津大汗。這一次,也是兩位新鮮出爐的王者首次在戰場上碰頭。
一時間,天下的目光都聚焦了過來。
大狄皇帝頒下手諭,鷹衛一日十報,沿途軍驛全程啟用八百里急報,對平夷戰事進行現場直播。
本已打得如火如荼的青州和徐州也同時偃旗息鼓,交戰雙方都瞪大了眼睛要看這對少年雙雄誰勝誰負。
幽州的霸王龍姐姐也寄來私信:“弟弟放開了打,若交戰不利,本宮自當歸國坐鎮,定保你后顧無憂……”這是劉彤第一次正式表態,接受“鐵騎公主”的封號。就憑她獨領一軍,在虎狼圍追下游刃有余的輝煌戰績,她說保你后顧無憂,那是很讓人放心的!
便是在這等太陽般耀眼的聚光效應下,平夷之戰,卻極度令人失望的沒有打起來。
似乎英雄之間都有心靈感應,劉楓和鄂爾蘭都保持了相當的克制,在兩軍對峙三天后,同時派遣了使者,表示愿意停戰談判。
這個結果確實讓人失望,但也讓人松了口氣。兵部尚書武破虜下令解除了全國動員令,新上任的軍略院長武若梅也果斷取締了所謂的“學員志愿軍”,全國上下長吁口氣,然后該干嘛干嘛去。
只有平日最悠閑的一個部門忙碌起來——禮部!
禮部尚書趙健柏飛馬趕到平夷,雄心勃勃,意氣奮發,要親自主持兩國談判。
“殿下!我來吧!”趙健柏風塵仆仆,汗流浹背。
劉楓果斷搖頭,指著他隨員中的一人道:“不行舅舅,讓他來!”
大伙兒一起扭頭,只見殿下所指的是個身材矮胖的小伙子,他正毫無形象地撩起衣襟下擺劈頭蓋臉地抹汗,對這一切毫無所覺,當他放下袍襟,驚見上下左右一起盯著他,不由嚇一大跳,結巴道:“各位大人,你們這是……”
劉楓笑道:“田筠馳!就是你!”
※※※
對于這位談判代表,只有劉楓一個人看好。
這也難怪,田筠馳在立國詔書的考試中得到劉楓賞識,欽點為榜首。他的文章大伙兒都讀過,確實不錯,可那只是殊榮而已,算不上什么大不了的。說白了,他也就是在一場臨時考試中考了個第一名罷了。
上個月他剛畢業,不下基層直接入六部,還做了尚書大人的隨員屬吏,這已是對他格外器重了。事實上,他自己也是這么想的,對于這條任命覺得很不可思議。
大家都想:這場和談可是大楚建國后的第一場對外談判,意義何等重大?哪里輪得到他這個半大孩子呢?
可楚王殿下偏就這么任命了,金口玉言,這事兒就這么定了。
當晚,田筠馳被叫進帥帳面授機宜,劉楓問:“知道為什么選你么?”
小胖子搖頭像撥浪鼓,他是真的不知道。
“因為你看似嬉皮笑臉,可心里瓦亮,再加上面皮夠厚,人也夠奸詐!”劉楓保留了一句話沒說:有點像我!
一句話說完,小胖子已滾到地上磕起頭來,哭道:“殿下恕罪!小人今后一定老實做人,再也不敢了!”
劉楓皺皺眉頭,不滿道:“起來,這是夸你呢,沒真的怪你!怕什么?”
“回殿下話……”田筠馳攸地抬起頭,滿面皆歡,哪兒有一絲淚痕,“小人也沒真的害怕……”
劉楓雙眼放光,拍案笑罵:“好!好小子!果然沒看錯你!”
君臣相對大笑不已。
這個任命,劉楓是有道理的。
首先,趙健柏肯定是不能上的,他太仁慈了,君子可欺之以方,外交場這種厚黑之地是絕對不適合他的,之所以讓他擔任禮部尚書,更多考慮的,是讓舅舅體面地離開風雨閣這種特務組織,并未指望他發揮多大作用。畢竟在劉楓眼里,禮部絕對是個標標準準的榮養圣地,干到退休致仕都沒啥事兒。
對于這次談判,他原本屬意武破虜或者武若梅擔此重任,可惜兩人都忙,手頭工作也很重要,無奈之下,劉楓便想自己上了。盡管一國之君親自上桌討價還價有點兒丟面子,可國家利益面前,面子也就值個五毛錢。
好巧不巧,劉楓一眼看到了田筠馳,靈機一動,把五毛錢也給剩了。
田筠馳的那張試卷,體現了作為外交人員最重要的一項素質——大局觀。還有另一些同等重要的專業技能——膽大嘴快臉皮厚。
這個不難解釋,這場考試限時一個時辰,他能答到這份上,與劉楓心中所想幾乎一模一樣,這是不容易的。其次,討論立國詔書的重大意義,這是多么嚴肅的事情兒啊,他愣是寫成一篇快板兒,這份膽色和心理素質……還有臉皮……嘖嘖……那也是不容易的。
劉楓用人,向來不拘一格,當年武破虜一介戰俘他都敢用,如今火線提拔一個小小畢業生他又何懼之有?主意既定,這事兒就此拍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