號角急急,舉營皆驚。
一時間,軍官的呼喝聲、兵士的喧嘩聲、戰馬的嘶鳴聲沖霄而起。
一陣人喧馬嘶過后,須臾,四方營門齊開,無數人馬從四座營盤中蜂擁而出,如四條黑蟒般匯聚在整座大營的正前方,列成了一個標準的寬三角騎兵突擊陣。
陣型的前排,十余支將旗分列左右,拱衛著中央高高豎起的一桿纛旗,旗鑲紅邊,旗心位置繡著一幅栩栩如生的猛虎。
一切布置停當,整個騎兵陣便如固定了一般,紋絲不動,靜靜留在原地,似在等待著什么,越看越象是……如臨大敵!
“這是……”面對這等異變,喬家兄弟和八千漢人奴隸盡皆變色,不知來者何人,更不知此番變故對自己是福是禍,一個個如提頸雞鴨一般彷徨莫名的翹首而望。
來了!人未見,而聲先至!那急如洪峰、響似奔雷的隆隆巨響伴隨著腳底微微的震顫滾滾而來。
出現了!遠處的地平線上齊齊冒出了一排閃閃發亮的槍尖,如雨后春筍般越拔越高,漸漸露出了長槍下那隨風舞動的束束雁翎,燃起了一條長長的耀眼火線,火線慢慢升起,帶出了好一片銀燦燦的鋼鐵城墻。
也是騎兵!而且是鐵甲騎兵!
喬方武瞪大了雙眼,在這一刻,他和八千漢人奴隸一樣,不敢相信自己眼前看見的一切。
那與胡人風格迥異的盔甲式樣,那為首軍官語音純正的漢語號令,無不昭示著這支隊伍的身份,這些宛如天兵天將一般的鐵浮屠,他們竟然是……漢人!
那種不可思議的感覺仿佛是一個因愛生恨,發誓終身不看足球的球迷,在十年后偶然打開了電視機,發現世界杯決賽場上站著的竟然是C國隊一般。
一秒鐘前的震驚在下一秒化作了狂喜!
原先無人問津的木柵欄邊緣瞬間擁滿了狂熱的人群,一雙雙興奮的眼睛滿滿地填補了窄窄的縫隙,一雙雙粗糙的大手深深地扣入了粗粗的木柱。
在這一瞬間,八千名漢人奴隸暫時忘記了自己被擄的處境,忘記了身為綿羊的身份,眼中只有遠處那威風凜凜、殺氣騰騰的同胞兄弟。
在這八千人中,凡是年齡稍長的,個個熱淚盈眶,這并不是因為他們即將得救的喜悅,而是因為那股難以抑制的激動之情。
曾幾何時,他們驕傲自豪的頂著炎黃子孫、龍之傳人的耀眼光環,自由而幸福的生活在這片養育了大漢民族的華夏熱土上,又曾幾何時,他們悲哀無助的被釘在了亡國奴的恥辱柱上,受盡異族蠻夷的欺凌迫害,縱使家破人亡竟連仇恨的資格都沒有。
而這一切掩埋在內心最深處的民族情感,在眼前這支騎兵出現的一瞬間,如山洪暴發般涌上心頭。
在這一刻,他們情愿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親眼目睹這場戰斗勝利的瞬間!
※※※
如果一個人內心的情感是一種微弱的能量,那么當成千上萬人的情感一起爆發時,這些零散的能量就會聚集在一起,匯成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強大到讓遠處的劉楓和八百鐵騎都被深深地觸動。
雖然無聲無息,但包括武破虜在內,他們中的每一個人,都能無比深切而又無比真實的感受到,那份來自遠方的期盼、渴望和熱切。
在這一刻,武破虜終于明白了,為什么劉楓會改變用兵風格,放棄損失較少的奇襲計劃,選擇可能造成更大損失的正面強攻。
他相信,此戰過后,劉楓將擁有的,是八百名重振雄風的逐寇鐵騎,以及八千名可以為之效死的忠誠子民。
兩陣對圓,數支通體赤紅的定位箭,從各個方向飛出,在空中交叉而過,彼此射住陣腳。
雙方嚴陣以待,仿佛武學高手過招前的對視,那是一種氣勢的上的較量,誰先露出破綻,誰就將失去先手,陷入被動。一股濃烈的肅殺之氣漸漸蔓延全場。
忽聞一聲呼喝,只見對面旗門開處,一名番將拖刀躍馬迤邐而出,行至兩陣中央,揮刀虛斬、耀武揚威,口中高叫:“何方草賊,膽敢犯我大狄軍威?大將多厄爾在此!不要命的速來領死!”
劉楓見了心下好笑,古人還真的是流行陣前斗將這一套,也不來點新鮮的。
殊不知冷兵器時代的戰爭,往往靠的就是一股子血氣,若能在交戰之前實現陣前斬將,那對鼓舞己方氣勢,打擊對方士氣,都會產生巨大的作用,這聲勢上的一進一出,往往就能左右此戰的勝負。因此,陣前斗將這套傳統做法,在熱兵器普及之前一直為中外所熱衷。
劉楓冷笑一聲,相顧左右道:“誰予我斬殺此獠?”
話猶未了,身邊頓時飛出一騎,卻是本方將領中武藝最高的羅三叔。
只見他拍馬舞刀,直沖而去,口中如炸雷般大喝一聲:“胡狗受死!”
多厄爾也大聲呼喝催馬向前,幾個呼吸的功夫,兩人便湊到了一起。
一時間,兩馬相錯,雙刀并舉,兵兵乓乓,嘿嘿哈哈的打在了一起。
戰不到三合,羅三叔大喝一聲,連出三刀,分取左中右三路,三道刀芒仿佛同時劈到。
多厄爾大驚,連忙揮刀招架,奈何輕敵在先,臨時變招已然不及,只得倉促招架,“鐺!”“鐺!”兩聲急響,勉強架住了兩刀。
眼看第三刀橫斬而來,多厄爾大叫一聲,翻身而起,急急使了個蹬里藏身,堪堪躲過。刀鋒擦著盔沿而過,拉出一串火星,如有實質的刀氣,更把盔上的墨色流蘇削掉了大半截。
只這一招過后,多厄爾便已吃不住力,心下更是怯了,當下長刀一擺,回馬望本陣便走。
那羅三自從認了劉楓為主,之后一直忍氣吞聲,憋了老大一股子怨氣,如何肯放過?
驟馬趕上,雙腳踩蹬,就馬上站了起來,身子前趨,手臂繃直,仿佛憑空拉近了兩尺距離,金龍開山刀猛的向前一探一揮。
“殺!”喊聲起處,只見金芒一閃,血光乍現,番將的大好人頭飛將起來,直直拋落兩丈開外,無頭騎士猶自噴著鮮血,晃晃悠悠奔回本陣,宛如一道移動的血泉。
“好!”劉楓忍不住大聲稱贊,這是他第一次目睹羅三叔出手,端的是刀勢如虹,一往無前!
劉楓算是看出來了,這老羅的功夫,關鍵就在一股氣勢上,那多厄爾的武藝其實并不差,最多也就是力量上稍有不如,可是在氣勢上卻被完全壓制,心中生了怯意,十分本領只使出了六七分來,如何能是老羅對手?
看來老羅自稱麾下首席武將,的確有個三四把刷子。
“將軍威武!將軍威武!”己方陣營沸騰起來,這熟悉的一幕在闊別十三年后重現眼前,眾人如何克制得了心中的激動與興奮。
喬方書騎在義兄的肩頭,居高臨下看得真切,大叫:“贏了,贏了,我們的大將贏了!”
一傳十,十傳百,須臾之間,八千人盡知喜訊,個個喜笑顏開,雖不知交手細節,但是他們不關心這些,只要漢人贏了就好!
狄軍輸了一陣,如何肯善罷甘休,這一回,沒穿褻褲、內掛空擋的蘇克葛使了個壞,他冷聲喝道:“那摩,哈葉兒,雙戰賊將!”竟同時派出兩名百人將。
一聲令下,兩騎戰將飛馳而出,一個使鐵槍,一個使雙錘,雙雙合戰羅三叔。
羅三叔雖是雙拳對四手,但卻鎮定自若,夷然不懼。
開玩笑!被劉楓欺負了好幾天,今日終于找著機會顯擺一回,正是求之不得!
只聽他暴喝一聲:“來得好!”大刀潑風似的舞將起來,三匹馬兒連軸轉,四件兇器此起彼伏,如同搗蒜,殺得難解難分。
這邊羅三逞勇,那邊劉楓卻有點擔心,回顧李行云問道:“三叔可需助拳?”
李行云一臉從容,輕捻長須,笑呵呵答道:“驍騎營‘金刀銀槍’,在當年的二十八宿將中都是位列前十的,豈是這等小場面能夠難倒的?只要給這廝一匹馬,便是貧道對上了也得顧忌三分。”
劉楓一聽頓時放下心來,李老道是宗師級的眼光,絕對的業內權威人士,他說沒問題,那就是沒問題了。
安心看戲可也!
果然,十合剛過,羅三叔一刀架開那摩的雙錘,收腳放蹬,縱身一躍,竟從馬上飛起,一腳踏在錘面上,借力反躍,雙手舉刀撩天,向使槍的哈葉兒直撲而去。
哈葉兒原本離著有點兒距離,心中略有松懈,哪料到對方說來便來,而且還是飛來的,倉促之間無法變招,只得架起鐵槍,將全身的力量灌入雙臂,要硬吃下這一招。
只見老羅臨空大喝一聲“開!”大刀徑直劈落,生生帶出了一條長長白練,金鐵相交之下,卻只發出銀鈴般“叮”的一聲脆響。刀隨人落,羅三叔橫刀側立馬前,紋絲不動。
在全場的注視下,哈葉兒艱難的低下頭,看了看自己的胸膛。隨后,槍折對枝,人分兩片,馬裂雙截。
人血馬血噴薄而出,染得羅三叔半邊通紅,形似厲鬼。
“將軍神勇!將軍神勇!”本陣再次歡騰起來。
劉楓只覺熱血沸騰,要不是斷了一臂,指不定他就自己上了。忽而轉念,卻又暗暗心驚:這個羅三,從前做鄰居時和和氣氣的,咋上了戰場就變了個人呢?早知你如此生猛,我當初說什么也不挑你做負面典型了……唉!可惜可惜,好險好險。
羅三叔緩緩扭頭,露出半紅半白的陰陽鬼臉,那摩嚇得面無人色、心膽俱裂,方才雙人合戰都險象環生,如今只剩得自己一個,再打下去豈不是找死?
當下什么都不顧了,勒馬望本陣便走,心道我騎馬你跑步,如何追的上我?竟不回頭,一門心思催馬狂奔,忽覺胸口一涼,低頭看去,卻見半截槍頭透胸而出。
“這不是哈葉兒的鐵槍么?怎么會在這里?”尚未想明白,那摩的思緒便已陷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雙錘一甩,整個人翻跟頭栽下馬去。
喬方書大聲歡呼:“又贏了!這次是雙殺!單騎斬雙將!”
隨著這聲喊,羊圈竟也沸騰起來,仿佛里面關的不是綿羊,而是一群仰天長嘯的餓狼。
蘇克葛臉色鐵青,賊將如此神勇,如何是好?不行!必須殺了他!否則必敗無疑!再不猶豫,凝聲命令道:“塞羅兒,速達,假意上前挑戰,半路冷箭射殺!”
“得令!”二將撫胸一禮,縱馬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