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幻想,哪怕,當年他只順著心意陪她一次也好。
只是,終成奢望。
那時他抱著她化成的齏粉,坐在星空下,才發現,原來失了她,縱有滿天星辰,他的天空也是黯淡無光的。
初出,他不過是對她有那麼點好奇,後來,是不容被蔑視的征服心理。
到頭來,再是抗拒排斥,還是被她所征服。
不動感情便不會被傷害,可他還是愛上了她。
整整五年,才漸漸平復,他甚至可以卸除芥蒂,去欣賞另外一個女子的美。
在他躊躇滿志,打算開始新的生活時,他們卻告訴他,他奸的、辱的、傷的、害的、愛上的那個可憐女子,竟是他母親的私生女——他的妹妹!
他曾帶著滿腹思念去雪蘭提到過印度的菩提迦耶看釋迦摩尼頓悟成佛的菩提樹。
在那佛教的聖地,他爲何沒端出十二分的虔誠,去深究這世上是否當真有六道輪迴的存在?
如果有,他上輩子定然是個十惡不赦的歹人吧?
不然爲什麼見不得他的幸福,總在他剛剛有些快樂時,便將他打入地獄,看他苦苦掙扎。
那樣,何不直接將它打入畜生道,卑微的生,早早的死,贖了罪孽,便可換得下一世的安樂無憂。
如果世有輪迴,他可否用一生的善,去跟上蒼求個願。
許他,下一世,與雪蘭重逢!
若可以這樣,他願意放手,成全安柔!
一步步的退後,不喊不叫,轉身,奔逃而去。
那些關於背叛的故事,叫他如何再去親耳聆聽。
易天南聲音迫切:“蓉蓉呢,今天她怎麼沒來,我要當面和她談談?我要告訴她我從沒負過她。”
向來冷傲淡然的戴靜萱,在看見易天南欣喜而急切的表情後,第一次,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沒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看著戴靜萱眼角流瀉出的清淚,易天南只覺心口一陣絞痛,不安的試探:“你怎麼——蓉蓉她,她在哪?”
戴靜萱想要擠出抹嘲諷的笑,可越是要笑,淚就落得越快:“我再沒見過比她還傻的女人,你在她的生命裡消失了十幾年,可她接到你的一通電話,就徹底亂了分寸,十三年前,你回來過吧?”
易天南點著頭:“對的,我在十三年前回來過一次。”
戴靜萱伸手抹去臉上縱橫著的淚:“我到現在都還清楚的記得她打給我的最後一通電話,從你離開後十幾年,她第一次那麼開心激動,興奮到語無倫次,她告訴我,你沒死,活著回來了,打電話給她說要見她,她就要看見你了,不再只是夢中的相見,我說那不可能,是有人跟她開玩笑。她說那絕對不是玩笑,你的聲音夜夜迴盪在她的夢境裡,她不會認錯,我說你一走十幾年,對她不聞不問,隨隨便便給她打一通電話要見她,她就顛顛的跑去,是不是瘋了?”
夏婉淑看著戴靜萱止不住的淚水,搖了搖頭,遞上一疊面紙。
戴靜萱輕道了聲謝,擦了擦臉之後,繼續回憶:“從她先後失去了你和雪蘭,我再也沒見她真心實意的笑過,可那天她笑了,笑的就好像當年沒被傷害時的爛漫,她說你十幾年不回來看她,肯定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她相信你,你絕對不會那麼輕易的就將她拋棄了,她說一直以爲你死了,得知你還活著,並且還沒忘了她,經歷過那些生不如死的折磨後,這樣的現實美好的像在做夢,就算所有的人都說她瘋了,她也要去見你,她想知道你有沒有好好的愛護自己,想知道你有沒有將自己養得胖一點,她還想跟你說對不起,她沒用,沒能保護好你們的女兒。”
易天南感覺自己的腿有些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木然的喃喃:“我沒換地方,一直等著她,等了那麼久,卻沒等到她……”
戴靜萱說:“你等不到了,她死了。”
易天南的身體明顯的搖了搖,目光鎖著戴靜萱:“蓉蓉她——死了?這不可能,你騙我,你們都不想讓我見她,所以合起夥來騙我,那好,我不見了,明天我就回去,她一定會過得很幸福,會和她真心愛著的男人白頭偕老的。”
只是呆愣愣的,一遍又遍的喃喃:“蓉蓉怎麼可能沒了呢?她不是過得很幸福麼,既然不讓我回來破壞她的幸福,我就將自己放逐在國外,想家想得揪心,也不敢回來看一眼,就怕打擾了她,不是說施伯安很愛她麼,怎麼會讓她死了?你們別因爲嫉妒她的幸福就咒她,她是個很善良的女人,不應該遭人嫉恨的。”
隱忍了十幾年的傷痛,一旦決堤,便是一發不可收拾,戴靜萱哭喊出聲:“誰會拿這樣的話咒她?她是真的死了,死了十三年了,她不顧伯安的阻攔要去見你,被伯安撞死了,她死的時候,手中還死死的抓著你送她的銀鏈子,她說你沒錢給她買像樣的結婚禮物,你爲此一直覺得虧欠了她,可她卻覺得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是她這一生之中最開心的時光,只有你纔是完完全全的愛她這個人,而不是因爲贖罪而補償她,伯安後來跟我說,直到死,她都沒後悔愛上了你,她抓著你送她的鏈子,喊著你和雪蘭的名字,伯安問我,你究竟哪裡比他好,他棄了她三年,而你棄了她十幾年,他用一生彌補對她的傷害,怎麼就不敵你的一通電話?那個死心眼的女人,如果不是那麼固執,她應該還活著,雖沒有驚|豔的容顏和傲人的才華,卻尊貴典雅,被人豔羨,優秀完美的丈夫一心一意只寵愛她一個,天之驕子的兒子,更勝其父的手腕和頭腦,或許哪一天,她偶然遇上了戴著那枚戒指的女兒,然後做主將她的雪蘭嫁給洛辰,她這一生就徹底完滿了,可她頑固不化,她放不下你,而伯安放不下她,所以,他們兩個都死了,將一堆爛攤子丟給了這些老幼婦孺。”
易天南木然的自語:“蓉蓉沒後悔愛上了我?她不是一直都放不下施伯安麼,她甚至因爲他的拋棄而割過手腕,你現在告訴我,她嫁我是因爲愛我,不是因爲和施伯安賭氣?”
戴靜萱又哭又笑:“從小我就聽人說她淡的像水,說她溫溫婉婉,不會玩弄心眼,適合娶回家做妻子,伯安的母親也這樣說,說她比我更適合伯安,儘管伯安那個時候更喜歡帶著我去見他的朋友,和我一起瘋一起鬧,誰會想到,在一羣高智商的人中間,清淡如水的女人會比詭計多端的女人更難理解,她都把自己徹底的交給伯安了,伯安還是不能確定她到底愛不愛他,她爲你自虐了十幾年,可你也以爲她和你在一起是爲了和伯安賭氣,她不是個喜歡賭氣的女人,她會嫁給你,只是因爲她愛上了你,她從不隱藏自己的感情,只是因爲性子太淡,看上去好像對什麼都是漫不經心的,她這輩子,爲伯安自殺過一次;得知你死於海難,挺著個肚子,不遠萬里去辨認殘缺、腐敗的屍塊,傷心過度,險些客死異國他鄉,好在她還有雪蘭;可雪蘭出生後,她只見了一面便被告知徹底失去她了,你沒見過她那時的絕望空洞,比伯安在他們婚禮前夕告訴她,不能娶她了,他外面的女人有了身孕時還叫人不忍見,讓我覺得我就是儈子手的幫兇,她死了,可她傾心愛著的男人卻以爲她愛的是別人,她付出所有的愛呵護長大的可憐男孩,卻口口聲聲說她背信棄義,他最恨的女人就是她,你說,我那個傻姐姐,這輩子活得冤不冤?或許死了,倒是給她一個解脫了。”
易天南反反覆覆唸叨:“蓉蓉沒打掉我們的孩子,蓉蓉愛的人是我,至死不渝,蓉蓉她,死了?”
念著念著,眼睛一翻,頹然傾倒。
被鬱母拉到一邊的鬱千帆身手麻利的跑過來攙扶住了易天南。
施奶奶也擠了過來,她不敢直視易天南,暗暗的盯著施洛辰的臉,看著他的蒼白茫然,她心痛不已。
不忍再見,偏過頭去看安柔,儘管尼爾斯將她週週道道的護著,可施奶奶還是看出安柔已經昏死過去,濃密的睫毛上仍掛著晶瑩。
在施奶奶看來,安柔的反應尚且值得她欣慰,她上次已經將施洛辰的身世說給安柔聽了,今天再經過戴靜萱的口佐證了她那天的話,安柔哭得這麼傷心,應該是因爲洛辰吧?
那場盛大的聚會,早早落下帷幕。
那晚,易天南和安柔同時被急送入醫院,只是易天南卻在後半夜醒來後不知所蹤。
安柔整夜輾轉反覆,莫名的高燒不退,心跳也出現了偷停情況。
湯醫師和尼爾斯,夏婉淑、鬱千帆等人一直守在她牀前,聽她又哭又笑、含糊不清的夢囈。
施洛辰倚在安柔病房外,手中一直攥著那條銀鏈子,腦子裡一片空白,他本想著堵住戴靜萱問個清楚,可當他站在戴靜萱面前,心頭莫名的生出了膽怯,就那麼孬種的將一切疑問嚥了回去。
這些大家族的秘聞,一直被隱藏的很好,之前厲雪婷曾做過調查,卻不知從何下手,一直猜測戴靜萱那麼寵著她,極有可能因爲雪蘭是她的私生女,當初她父母也在無意間提到過雪蘭好好像是哪家豪門名媛的私生女。
後來戴靜萱打算孤注一擲的逼著施洛辰娶她,肯定就是因爲太過溺愛著自己的私生女,想要彌補對她的虧欠,纔會做出那麼荒謬的決定。
雖然戴家如今是沒有施家有錢,可戴家那些財富也夠她揮霍一輩子了。
雪婷曾爲這個認知興奮了很久,且頗有遠見的想到了如果戴靜萱做dna鑑定,那麼她肯定一下子就見光死了,所以她也做了故技重施的打算,如果戴靜萱要做親子鑑定,她就再拿出一筆錢,換個生物學母女的報告。
只是戴靜萱好像從未有過這方面的打算,厲雪婷因此覺得戴靜萱被人稱頌,估計就像傳聞中的那樣是靠出賣色相上位的。
戴靜萱纔多少歲,施奶奶又多少歲,像施奶奶那種抽抽巴巴的老太太都知道想要認下施家的血脈,得先去做個鑑定,而戴靜萱這麼年輕,爲她揮金如土,因爲她的要求,不惜和施奶奶反目,且連戴家的家產都系在她身上了,卻沒想過去做個鑑定,腦瓜子肯定是壞掉了。
直到今夜聽了那些話,厲雪婷才明白,戴靜萱不去做鑑定不是因爲腦瓜子缺根筋,而是因爲即便她們兩個人的dna做了比對,也比不出什麼有效的結果來。
不過一旦雪蘭的親生父親出現了,那麼想要確認她的身份就簡單多了。
厲雪婷爲自己推演出來的結論而焦灼、躁動。
易天南昏厥後,戴靜萱要求她去看看易天南,厲雪婷腹語:是那個死鬼女人的笨蛋爹,憑什麼讓我去去看他!
不過面上卻端出了一幅牽腸掛肚的模樣,攙扶著哭得稀里嘩啦的戴靜萱,輕聲細語的說:“萱姨,那頭有好多人伺候著,你身邊都沒個人,我不放心你!”
就這麼一句言不由衷的話,竟然將戴靜萱又給說哭了,她說如果戴靜蓉見到如此善解人意的雪婷,一定會高興的,後來又絮絮叨叨的自責了幾句什麼她當初怎麼就不告訴戴靜蓉她的‘雪蘭’沒死,如果戴靜蓉知道她的‘雪蘭’沒死,或許活著的時候,也不會那麼痛苦。
而立在一邊的厲雪婷卻冷笑腹語:幸好你沒說,你要是說了,這些好事哪裡還有我的份呢?
厲雪婷將戴靜萱連哄帶騙帶離了安家,戴靜萱是不認識雪蘭的,可施洛辰是認識雪蘭,如果給施洛辰搞明白的一切,那麼她的‘錢途’也晦暗了。
所以她得想辦法儘可能的阻隔他們的接觸,還要去草擬一份遺囑,誆戴靜萱把安家財富指定給她。
當然,厲雪婷算計的是,如果到時候她的僞裝被人揭穿,只要戴靜萱死了,那麼戴靜萱的遺產就全是她的了,戴家就雪蘭一個繼承人,雪蘭早就翹了,誰有資格跟她爭遺產?
至於沒了戴靜萱,她就徹底失去逼著施洛辰娶她的撐腰人了。
可回頭想想,就算戴靜萱在,施洛辰也未必會娶她,過去五年他沒娶,現在安柔回來了,還帶著個礙眼的安睿,他更不會娶她了。
大費周章的計劃,多年來的裝模作樣,她可不想到頭來落得個人財兩空,被掃地出門的下場。
施洛辰是跟貴叔學的駕駛,當然,飆車技巧也從貴叔那裡偷學來了不少。
只是此時此刻,這樣緊急的關頭,施奶奶坐在副駕位置上,聲聲的催促:“能不能再快點?”
貴叔汗顏搖頭,緊張而無奈的嘆息:“老夫人,少爺太快了,我沒辦法……”
有些話貴叔不攤開了講,施奶奶心裡也不糊塗——施洛辰那樣的速度,根本就是在玩命。
還沒跑出去多遠,他們就徹底的將施洛辰給跟丟了,先前隱約可撲捉到一抹車尾燈的光亮,可現在,眼前只剩下一片死寂、望不到盡頭的冰冷路面。
面對著岔道口,貴叔遲疑了。
施奶奶左看看,右瞧瞧,一邊是回濱海別墅的路,另一邊通向市區,略一思考,直接出聲:“廷貴,去市裡。”
貴叔點頭應了聲,轉向,加速疾馳。
夜色沉鬱,通往市區的路上卻沒斷了車來車往。
施奶奶仔細辨認著每一盞車燈,獨不見她想找的那盞。
行至一處隧道口,前方竟堵了車,施奶奶急切的張望,連連問:“前面怎麼過不去了,這個點怎麼還能堵車?”
貴叔也抻著脖子看,卻是什麼也看見。
有人迎面走來,貴叔搖下車窗,陪著笑臉問:“師傅,前頭怎麼堵車了?”
來人駐足,似與貴叔是老相識一般,熱絡的分享起了他的見聞:“這點堵車,還能咋地,車禍唄,真慘啊,還他媽是串糖葫蘆的!一下子就死了這麼多人,你瞧著吧,明天這裡又得嚴管了,嘖嘖,太慘了,那三輛大貨車的司機怎麼還剩下個全屍,至少那臉瞅著還有個人樣,至於那個不要命飆車的小子,真是害人害己,開那麼高級的車就拽了?死得還不是比別人都難看,車都給壓得像烙餅了,你想想那人得成啥樣啊,我是不敢再看了,再看下去,半個月睡不著覺了,骨頭渣子都揀出來了,手指頭啊,腳丫子啊,一塊一塊的,太瘮人了,老哥,這條路一時半會兒是通不了了,你們要是有急事,還是繞道走吧!”
連環車禍、高級轎車、飆車小子、死無全屍,幾個悚然的字眼堆積在一起,施奶奶感覺體內的力量好像一瞬間就被徹底抽乾,虛軟的完全不受控制了。
當年貴嬸在電話裡尖銳、顫抖的哭喊聲似乎穿越了十三年的時空,再一次迴盪於耳畔,語無倫次,一遍又一遍的重複:“靜蓉她、好多血,她被、被伯安開車撞了——死了、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