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聽說子‘玉’兄傾己所有,一次‘性’撥給漢陽兵工廠五十五萬元用於擴大生產,外界因此而傳言,子‘玉’兄對湖北督軍一職志在必得,是嗎?”
蕭益民突然拋出的詢問,如同一記響雷,瞬間炸得吳佩孚心跳驟停,只覺得雙耳轟鳴,腦子‘亂’成一片。
張其鍠手中的筷子已經跌落,圓睜雙眼,呆呆地看著提起酒瓶,客客氣氣地給吳佩孚和自己斟酒的蕭益民,‘胸’腹間已是‘波’濤翻涌,被人一眼看透的驚慌和突然出現在眼前的巨大‘誘’‘惑’,讓滿腹錦繡的張其鍠幾乎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
“呵呵!看到子‘玉’兄和子武兄如此驚訝,小弟心裡有底了,看來數日來外界那些傳言多爲捕風捉影,唯恐天下不‘亂’!來來來,二位兄長請,小弟再敬你們一杯。”蕭益民再次舉起酒杯,臉上全是輕鬆的笑容。
吳佩孚幾乎是下意識地端起酒杯,沒舉到高處卻放了下來,看一眼正在悄悄擦汗的張其鍠,突然發出一陣爽朗的長笑,好一會兒才仰起頭,長嘆道:
“我終於知道曹長官爲何兩次敗於一鳴之手了......看來,下一個就要輪到我了,我說得對嗎?”
蕭益民徐徐放下酒杯,臉上仍是謙遜的微笑:
“至少在子‘玉’兄明確地發出挑戰之前,小弟絕不會與子‘玉’兄兵戎相見,不管二位兄長是否相信,小弟都要告知二位兄長,今日輕車簡從前來拜訪,並沒有半點託大或是炫耀的意思,更沒有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妄想。相反,小弟與麾下出川日久的十萬將士,迫切地希望儘快結束兩湖戰事,結束我軍與北洋各軍的敵對狀態。
“子‘玉’兄、子武兄,湖南戰事已了,湖南統一之勢已經不可阻擋,飽受戰‘亂’塗炭的數千萬兩湖民衆,再也經受不起戰爭的摧殘了,要是我們兩軍再打起來,先不說什麼兩敗俱傷,又或者什麼親者痛仇者快,僅僅是四萬萬民衆的口水就能淹死我們!”
吳佩孚越聽越糊塗,不明白川軍在佔盡優勢的情況下,蕭益民怎麼會忽然有罷兵的念頭?莫非又是一個宋襄公,怎麼看對面這位都不像迂腐之輩啊!
吳佩孚虎目半閉,‘精’光乍‘露’,盯著蕭益民的眼睛好一會兒,纔不動聲‘色’地問道:“既然有此誠意,爲何一鳴老弟的五個師仍舊在四個方向對我部施加壓力?難道一鳴老弟一直用這種方式謀求國家民族的利益?”
蕭益民愣了一下,搖搖頭笑了笑,隨即誠懇地說道:“小弟離開蒲圻碼頭趕來見兄長之前,已經下令駐湖北各師後撤五十里等候命令,以示誠意。”
“不對吧?根據我軍前線下午發回的戰報,貴軍主力第四師仍然盤踞在汀泗橋至蒲圻鐵路沿線,沒有半點撤離的意思啊!”張其鍠不客氣地發問。
蕭益民收起笑容,非常嚴肅地解釋:
“駐守汀泗橋至臨湘的我第七軍兩個師之所以沒後撤,是因爲小弟已經與譚祖庵、程頌雲兩位將軍達成協議,所有的北洋軍俘虜均‘交’給我軍處理,武器裝備則留給湘軍各部,所以我們的第七軍,包括目前佔領平江的我軍獨立師,都在與湘軍各部進行俘虜與裝備的‘交’接。
“截止今日下午三點,湖南戰事已經結束,飽受戰‘亂’塗炭的兩湖民衆再也經受不起戰爭的摧殘了!湘軍將四千餘俘虜押解至臨湘、平江等地我軍中,估計全部完成俘虜‘交’接,還需要三到五天時間,之後我軍將在湘南長期駐紮一個師,協助譚祖庵和程頌雲二位將軍對湖南的控制與整肅,其餘各部將會陸續撤回四川駐地。”
吳佩孚和張其鍠陷入沉思之中。
兩人面面相覷,均看到對方眼中強烈的震驚和‘欲’望。蕭益民的這一席話,包含了極爲複雜的內涵,坦誠、示好、讓利、‘誘’‘惑’、期待以及隱藏在這些背後的更大圖謀,逐一展現在兩人面前,這其中,數千名寶貴的北洋軍被俘將士,無疑是迫使吳佩孚儘快做出選擇的巨大利益。
如果能獲得蕭益民的支持,順利接收這批人數絕不在六千以下的北洋軍被俘將士,吳佩孚的實力必將瞬間擴大一倍,這對臨時掛著個武漢鎮守使卻依然只是個少將旅長的吳佩孚來說,不但是個巨大的‘誘’‘惑’,甚至可能因此而改變他的人生道路。
可是,利益來得太快,來得太突然,讓吳佩孚一時間難以置信,恍恍惚惚中他也看到了掩藏在各種利益背後的巨大代價和深重責任,因此,長時間的沉思過後,吳佩孚無比慎重地端起了酒杯,屏住呼吸,來了個底朝天,緩緩放下酒杯的同時,深深地呼出口辛辣而熾熱的氣息。
回過神來的張其鍠已經顧不上風度了,謹小慎微的‘性’格促使他問出個尖銳的問題:“一鳴老弟,下午三點的時候,似乎我們正在碼頭上見面吧?你如何得出截至下午三點,戰爭已經結束,而且湘軍還把四千北洋將士‘交’到你們手裡的消息?”
蕭益民原本還對一臉慎重提出質疑的張其鍠有些擔心,以爲他看出了什麼不妥,沒想到這位素以權謀著稱的參謀長,竟然會問出這樣的問題,於是非常和氣地解釋:
“子武兄,小弟帶來的兩艘炮艇上,安裝了從美國貝爾公司進口的大功率無線電臺,小弟隨時都可以和我軍各師和成都總司令部取得聯繫,如果子武兄有興趣,明天不妨去視察一下。”
張其鍠大吃一驚,放眼全國,北洋軍各部只有各省督軍擁有一部大功率無線電臺,此次曹錕率領兩個師又一個旅馳援湖南戰場,也只是因爲隨時要和北京總部聯繫臨時裝備了一部,還是四年前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從德國購進的,哪裡想到川軍會擁有這麼多的大功率電臺,而且還裝備到了師一級作戰部隊,如此雄厚實力,何人能望其項背?
誰知更讓張其鍠和吳佩孚無言以對的還在後面,蕭益民看到兩人這副‘摸’樣,再次送上一份大禮:
“如果子‘玉’兄和子武兄不顧忌什麼的話,小弟可以送兩部電臺給貴部使用,小弟年初通過美國西部鋼鐵公司的關係,悄悄從美國重金購進一批先進的電臺,據說英、美、法、日等國的駐華使館早在去年就換上了這種先進產品,相比之下,我們已經落後很多了,二位不用這麼驚訝。”
“啊!?既然如此,愚兄先謝謝賢弟了!來來,菜都涼了,先填飽肚子,然後我們坐下慢慢談,賢弟一來就把我們給‘弄’暈了,看來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否則誰知道會不會‘迷’‘迷’糊糊地被你給賣了?”
這個時候吳佩孚完全清醒過來,瀟灑地拋開一切,半真半假地開起了玩笑,張其鍠也非常默契地予以配合,敬完酒還熱情地給蕭益民夾塊香噴噴熱騰騰的麻辣水煮武昌魚。
次日一早,天‘色’剛剛放亮,徹夜傾談的吳佩孚和張其鍠沒有半點疲態,‘精’神飽滿神采奕奕地把蕭益民送到碼頭,三人站在連接炮艇的跳板前端,低聲‘交’談,絲毫不懼冷冽呼嘯的江風,直到蕭益民登船遠去,吳佩孚和張其鍠仍在原地遙遙目送。
“子‘玉’,我這心裡頭……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啊!要是蕭益民真把三件事辦好了,咱們恐怕也被他綁在一起了,不知前面的道路是禍是福啊!”
張其鍠滿懷忐忑,心境如同眼前薄霧籠罩的滔滔江面,怎麼也無法看清彼岸的景‘色’。
這個時候名聲還不顯的吳佩孚點了點頭,豎起軍大衣領子,深深吸進一口寒冷的空氣,滿懷‘激’越地說:
“子武啊,一鳴那句話說得好,人生難得幾回搏?要是再不搏一把,你我真的要庸碌無爲地懷恨一生......從軍這麼多年,幾乎所有的雄心壯志都快給磨沒了,如今好不容易看到夢寐以求的機會,你說我能輕言放棄嗎?恐怕你也捨不得吧?”
“哈哈!我的‘性’子你很清楚,說得好聽點兒是未雨綢繆,說得不好聽是多謀寡斷,不堪大任……子‘玉’,你儘管放心吧,雖然咱們相處時短,可一見如故,相得益彰,這天底下能知我用我者,也只有子‘玉’你了!事到如今,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我也沒有選擇的權利,只能陪你一起走下去了!”
張其鍠頗具自嘲韻味的回答,惹來吳佩孚一陣爽朗大笑,‘弄’得張其鍠也忍不住大笑起來。笑了好久,兩人才在衆‘侍’衛驚訝的注視下,攜手而歸。
上午九點,北京地安‘門’帽兒衚衕,代總統馮國璋官邸。
三輛黑‘色’的雪鐵龍轎車,穿過白雪覆蓋的街道,徐徐減速,駛進警備森嚴的官邸大‘門’,沒等轎車在寬闊的臺階下停穩,兩名少將和一名身穿黑‘色’呢子大衣的中年人就快步上前,打開車‘門’。
雙目通紅的段祺瑞沒有馬上下車,他向剛晉升江蘇督軍趕回北京述職的李純點點頭,轉向馮國璋的‘女’婿兼機要秘書陳之驥,無比關切地問道:“華甫兄醒來沒有?”
陳之驥沉重地點點頭:
“凌晨四點醒過來了,可還是在嘔血,日本醫生和英國醫生聯合會診之後,打了一針,接著掛吊瓶,情況才略有好轉,天亮時餵了些營養液,剛剛睡下,估計要到下午才能醒過來,到時才知道是否脫離危險。”
段祺瑞長嘆一聲,‘揉’‘揉’發漲的眼眶:“秀山,你等在這兒也不頂用,有時間儘快把江蘇整軍計劃送到我辦公室,我給你批。”
李純如釋重負地吐出口粗氣,彎下腰連忙致謝:“謝謝芝泉兄!小弟這就回去整理。”
段祺瑞再次對陳之驥和馮國璋的‘侍’衛細細叮囑一番,命令司機開車趕往總理府,此時此刻,他實在不願意下車進入官邸,聚集在大廳裡的數十名政客和歐美日各國外‘交’官員並非真心實意的探望者,而是急切想證實馮國璋的病情甚至是否還活著的投機者。
在這樣的情況下,段祺瑞只要一出面,就會立刻被那羣如同蒼蠅和吸血鬼的政客們給纏住,無數的棘手問題就會向他撲來。
車隊在了無生氣的大道上行進,忠誠於北洋的衛戍部隊官兵已經佈滿了各個主要路口,車中的段祺瑞‘抽’出一直放在兜裡的右手,擦擦手裡冒出的汗漬,再次把手伸進衣兜,抓住一個小時前剛收到的密電,隨後緩緩後靠。
段祺瑞再次看了一遍電報,幽幽一嘆,隨即閉上沉重的眼簾,蕭益民那張帶著微笑的臉、以及密電上的每一個字,迅速填滿他的腦海,幾乎不需要多做考慮,段祺瑞已經明白,自己再一次走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再一次面臨一個無比艱難的選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