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侯鋪的人睜大雙眼,忽然紛紛露出笑容,似是沒看見崔仕禹一般,拱手道:“既是如此還望縣君移步與小郡公敘話……”
頓了頓又道,“此處人羣往來繁盛,不是說話之所。”
“這位將軍說得有理……”楊曉然點著頭,“將軍倒是生了一顆玲瓏心,改日來我家玩吧。”
說完也不理會那個喜上眉梢的武侯,微微側身,一隻手扣了扣崔仕禹的脈門道:“崔家哥哥,咱們找個茶肆繼續(xù)聊吧。”
“不,不用了吧?”
崔仕禹的臉又白了幾分,像塗了白漆一般。此刻,在他眼中楊曉然已不是一個十歲的娃娃,而是大魔頭程咬金附體了。一聽這姑娘還不放過自己,嚇得雙腿直哆嗦。
有那家丁從地上爬起來企圖去通風報信,卻被一羣程府家將圍住,見此情形,崔仕禹知道今個兒自己是走不了了,只得哭喪著臉道:“程家妹妹,我,我,我還有事?”
“何事呀?”
楊曉然瞇起雙眼,兩指微微一用力,道:“我與哥哥一見如故,難道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麼?”
說完嘴角微微一揚,兩個可愛的小酒窩顯露出來,甜美的笑容裡卻帶著一股威脅,“若是有事,不如讓妹妹陪你去?”
“啊,不,不……”
崔仕禹完全沒轍了,勉強撐著笑容道:“如此,那,那便找個茶肆吧。”
楊曉然給了他一個“算你識相”的眼神,又衝著閻肅努了努。閻肅心領神會,手一揮,招呼著那羣兄弟把崔仕禹的狗腿子們給攙扶了起來。說是攙扶,其實就是挾持,一羣人不顧長安百姓目瞪口呆的表情,跟著自家主人找茶肆喝茶去了。
一直等人走出好遠,那羣武侯纔回過神來,揮了揮手道:“散開,散開,都散開!聚集在此莫不是要造事?”
世人頓做鳥獸散,可人羣中卻依然有嘀咕聲傳出。
“崇陽縣君果是神仙子弟,一句話就把崔家公子嚇傻了。”
“可不是?你們看見縣君剛剛那一手沒?咔嗒一下,崔公子的胳膊便不能動了。再咔嗒一下,又接回去了……”
“我看那崔家公子這回有得受了。”
“活該!哼,這羣世家子弟沒一個好東西!”
楊曉然不知世人議論,只讓閻肅在前頭帶路,彎彎繞繞好幾圈,這才找了一家名爲“茗香客”的茶肆,帶著崔仕禹進了去。
來迎客的小廝一看崔仕禹,臉都嚇白了,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道:“崔公子,請裡面坐。是坐堂廳還是雅室?”
崔仕禹下意識地看了楊曉然一眼,見楊曉然望向自己,忙衝著那小廝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本公子是坐堂廳的人麼?去,找間雅室……”
感覺捏著自己的手又開始用力,忙又加了句,“僻靜些得!”
又用力了幾分,汗水又冒了出來,“給這些好漢也上些好茶……”
“嗯?”
楊曉然不滿了,自己的侍從剛剛纔跟他的家丁打了一架,一壺茶就想打發(fā)了?可愛的瓊鼻微微聳動,發(fā)出了一個長長的“嗯”字,如魔音貫耳般,逼得崔仕禹又打了個激靈,忙道:“再上些點心,搭上幾盤零嘴。好的,要好的,都上最好的!”
楊曉然笑了,露出一個“孺子可教”的眼神,鬆開扣著脈門的手,親熱地挽住崔仕禹的胳膊,“嬌嗔”道:“哥哥真是貼心人。”
崔仕禹只覺自己的寒毛都豎起來了。他這才發(fā)現(xiàn),程家女郎長得很是可愛甜美,可偏偏就這笑容在他眼裡就像魔鬼一般,哭喪著臉道:“妹……妹……高興,高興就好,高興就好。”
說完不自覺地伸手擦了擦自己腦門上的汗珠子,深吸了一口氣,道:“妹妹,哥哥還有些事,妹妹不若在此小坐,哥哥去去便來?”
楊曉然靠近崔仕禹,微微側身擋在崔仕禹跟前,避開衆(zhòng)人的目光,伸出手一拳打在崔仕禹的肚子上,低聲道:“崔家小兒,你是當我傻麼?”
說完伸手扶住崔仕禹,驚慌地喊道:“哎呀,崔家哥哥,怎麼了?怎麼了?肚子又不舒服了麼?這位小哥快前頭帶路,讓哥哥去雅室小歇一會兒……”
“算,算你,你……”
一個“狠”字咬在嘴邊卻是怎麼也吐不出來,看著對方臉上的笑容又大了幾分,忙道:“多謝妹妹關愛。”
說完便如死雞一般,耷拉著個腦袋,雙目失神地跟著楊曉然進了雅室。
“小哥,這裡什麼茶最好就上什麼……”
楊曉然跟暴發(fā)戶上身一般,嘴角掛著非人般的囂張,“便宜的不要!再來些點心,順便拿墨來!”
“是,是,是!”
小廝點頭如搗蒜,瞎子都看得出來這不可一世的崔家少爺很是懼怕那個小姑娘。崔家少爺已是得罪不起的大人物了,這小姑娘比他還厲害,難道是宮裡的貴人?
想到這裡小廝打了個激靈,匆匆退了出去,不到片刻的功夫便把東西送了上來,見那貴人完全沒有要找人現(xiàn)場烹茶的意思,忙又退了出去,不敢多言,麻溜地順手關上門,向掌櫃地去稟報了。
雅室裡一下子變得寂靜,鼻涕與憨牛如兩座殺神站在楊曉然身後,楊曉然跪坐在蒲團上,十分優(yōu)雅地拿過茶具,煮水,洗茶,烹茶。
好在便宜孃親的用心良苦,這一溜兒的動作下來看得倒是有些賞心悅目,還真有了幾分大家閨秀的模樣。
在茶裡放入生薑,蔥花,鹽,點入羊油,待茶滾了,又拿開水洗泡茶具,給崔仕禹倒了一杯,笑著道:“崔家哥哥,吃茶。”
崔仕禹頗有些受**若驚,本以爲這妮子找個偏僻地方一定會狠狠收拾自己。卻沒成想會這般禮遇,一時有些晃神了。
“多,多謝妹妹……”
見程家女郎只看著自己吃,她卻不吃,又見她此刻殺氣全無,不由大著膽子問道:“妹妹不吃茶麼?”
“我年歲還小,吃茶可不好。”
楊曉然現(xiàn)在說起謊來可謂張嘴就來,根本不用打草稿。不是她不愛喝茶,而是唐人這種烹茶她實在無福消受,味道就跟餿水一般,也不知唐人爲何喝得這般享受。
伸出手撐著自己的下巴,露出一個慵懶的表情,打了個哈欠,漫不經心道:“等哥哥吃完茶,咱們再來算一算賬好了。”
“噗!”
剛把茶水喝到口中的崔仕禹一聽這話頓時傻眼,茶水從口裡噴了出來,桌上的點心零食全給沾上了。楊曉然掏出繡帕捂住嘴,嫌惡地道:“哥哥,剛剛打了我的師兄,莫不是忘了吧?”
崔仕禹瞪大雙眼,傻愣愣地道:“妹妹之前不是說扯平了麼?”
“是呀!”
楊曉然點著頭,“可哥哥剛剛還罵我了呢……”
“可,可妹妹你,你,你不是,不是?”
“不是什麼?”
楊曉然坐正了身子,伸中指對著崔仕禹的腦門一彈,惡狠狠地道:“哥哥知不知道你剛剛那些話對小妹造成了多少心理傷害?!嗯?!”
“心,心什麼?傷害什麼?”
“就是我的心被你傷透了,你要賠償我!二師兄,研磨!”
“是!”憨牛應得爽快,見師妹要替自己出頭,別提多開心了。
崔仕禹徹底傻眼。
他自認也是夠混賬了,可和這個程家女郎一比,他發(fā)現(xiàn)了自己的真善美。這程家女郎哪裡是什麼神仙子弟,分明是惡魔啊!
正在他發(fā)傻之際,那邊楊曉然已提開始寫了。須臾的功夫便見自己跟前多了一張欠條,等看清上面的字,只覺一陣天旋地轉,眼前發(fā)黑。
“一,一百貫?!”
崔仕禹此刻變成了崔公公,聲音又尖又利,“你怎麼不去搶?!!一百貫,一百貫,一個朝廷七品官一年俸祿都沒有這麼多!”
“嗯?”
楊曉然睜著一雙萌萌噠的大眼睛,一臉無辜地道:“可是哥哥傷害了我的心靈啊!”
“你狼心狗肺,傷就傷……”
聲音戛然而止,只見那小女孩又提在紙上了些什麼,然後一把拉過自己的手,不知從拿摸出一把小刀,只覺指尖傳來一陣痛,等他回神已是被那惡女按著在紙上畫了手印。
“你,你,你……”
“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
楊曉然冷哼著,“你罵我是野種,豈不是說我娘不潔?”
說完又吹了吹那張紙,道:“阿爺就快回京了呢,正好拿這些錢給阿爺買些補品孝敬下。”
崔仕禹不是白癡,當然聽得出程家女的威脅之意,一想起那混世魔王,立刻跟泄了氣的皮球一樣萎靡了下去。
楊曉然看著他這慫樣,不由鄙視。
來大唐這麼久看見地哪個不是熱血男兒?只有這軟蛋,一點骨氣都沒有!跟他那妹妹一樣討人厭!
“哥哥,籤個字吧?”
楊曉然笑咪咪地道:“不要再讓妹妹多費口舌。”
“可,可,可我沒那麼多錢啊……”
崔仕禹哭了,哭得很傷心,抽抽噎噎地道:“我,我一月也不過五六貫錢的零花,自己用還不夠,去,去哪給妹妹找錢?”
“這樣啊……”
楊曉然若有所思,崔仕禹一看,心中大喜,覺得有門,哭得更是悽慘了,“妹妹,你看,你看哥哥也是有心無力啊……”
“沒事……”
楊曉然嘿嘿一笑,一拍崔仕禹的肩膀,道:“哥哥可以慢慢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