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珺兒——”
洛澄心沉痛的低呼伴著天邊第一縷晨光落下,蒙蒙細雨給整個淮陰侯府罩上一層白色霧氣,無端的就讓人想到前幾日侯府才掛過的片片縞素,洛靈珺的眸子大睜著,內里一片通紅的血絲,她死死的盯著朝夕的方向,里頭還有尚未散去的驚恨!
洛澄心的心揪成一團,抱著洛靈珺半晌動不了,玄武軍的將軍在旁眉頭緊皺,大抵也沒想到這樣短的時間內會弄出一條人命,見洛靈珺的目光落在朝夕那個方向,他也隨之看了過去,這一看,眸光微微一凝,朝夕和商玦都是風華絕代的人物,站在商玦身后的戰九城氣度也不差,站在朝夕身后的男子陌生,面容也十分普通,相比之下要黯淡許多,可就是那份沒有一點聲息的黯淡叫這位久經沙場的將軍也心頭一凜。
一個像影子一樣的人,安靜到極致,也危險到極致,別的人或許因為天賦異稟練就一身好本事,卻不一定能練成這樣的氣質,瞇了瞇眸,那玄武軍的將軍轉開目光看向了洛澄心,“三少爺節哀,早知如此不必換看押之處了。”
洛澄心緩緩回神,看了看洛靈珺的神情,也將目光看向了朝夕的方向,見他看過去,朝夕終于從門前臺階之上走了下來,她今日若昨日那般再不敷眼,整張面容都露了出來,她里頭著一件素袍,外面仍然是那大紅色的斗篷,墨發披肩,眉目清冷,周身的半分慵懶似乎也是剛起來,她緩步走入雨中,眼神似有憐憫,可洛澄心感受不到半分哀默。
朝夕動了腳步,洛澄心便再也看不了別人,可此刻的朝夕,于他而言卻是如此陌生,他抱著洛靈珺,一時心頭仿佛堵著一塊硬鐵,他即將是戴罪之身,而她,卻是被燕國世子捧在掌心的蜀國公主,他如此狼狽,朝夕卻仍然高高在上風骨凜然。
洛澄心垂下目光,只看著洛靈珺滿是死氣的臉!
“聽到動靜才出來看看,怎會如此?”
朝夕走上前來,看著洛靈珺的尸體眉頭微皺。
洛澄心看著洛靈珺唇角還在溢出的血沫牙關一咬,“她神智有些恍惚了,以為看到了認識的人便追了過來,在齊國大公子那里被攔下,她……撞在了侍衛的劍尖上。”
朝夕瞇眸,也看著洛靈珺的臉,那是一張十六歲少女的臉,曾經寫滿了意氣飛揚驕傲跋扈,曾經清麗明媚笑顏如花,可是此刻,那臉上盡是淚痕和血跡,那雙最靈動的眼眸之中也滿是驚懼和仇恨,高高在上的鳳凰花跌落至塵里,被碾磨的可憐而晦氣。
朝夕目光不改,語氣平淡而冰冷,“她心有執念,死不瞑目。”
洛澄心眉頭緊皺,忽然抬眸看向踏雪院的門庭,“她心心念念的想著一個人,還為了那個人瘋魔到動手弒父,小夕,適才你院中可有人進出?”
朝夕平靜的看著洛澄心,搖了搖頭,“不曾。”
洛澄心點點頭,“好,好,洛氏即將淪為罪族,你……”
商玦也從臺階之上走了過來,洛澄心看著商玦,唇角緊緊一抿,“你保重。”
微微一頓,洛澄心低頭看著懷中的洛靈珺一時苦笑,“她走了也好,接下來洛氏子弟只怕十分坎坷,與其活著受那些屈辱,現在走了倒是解脫。”
這話說完,洛澄心抱著洛靈珺轉身朝來路走去,細雨濕肩,洛澄心挺拔的背影竟也有兩分佝僂,朝夕站在原地未動,那玄武將軍對著她點了點頭也跟了上去,商玦走至朝夕身后,語氣也是平淡無奇的,“凡事皆有因果,眼下可算了了?”
洛澄心一行很快便走出了朝夕的視線,聞言她低頭看了看滴落在青石板上的血跡,唇角微微一沉,“你說的不錯,凡事皆有因果,若我那日橫死,我也不會怨天尤人。”
商玦眉頭一皺,朝夕已轉身走向院門,門口站著的二人見此側身一讓,朝夕徑直進了院門,商玦跟著走進去,沒走出兩步白月便從內院之中一沖而出,也不來尋商玦,只在朝夕腳邊圍著打轉,朝夕摸了摸白月的腦袋,走到內院門口便看到君冽站在中庭。
君冽見他們進來眉頭維揚,“人死了?這么簡單就死了?”
朝夕的目光落在白雪身上,少有的溫柔,“死了。”
說這話,一轉身看向院內唯一的陌生男子,“墨鴉,這三年辛苦你了。”
那陌生男子聞言掀袍便跪,“屬下不敢。”
朝夕直起身子來,未戴眼巾的她神色一冷便有種逼人的威懾,便是地上的男子都不敢與之直視,“你是墨閣最好的殺手,這三年卻一直被困在這侯府之內,我知道你的性子,從現在開始,你重回墨閣,和他一起掌管閣中事物,你不會讓我失望。”
地上的男子抬起頭來,那波瀾不驚的眼底終于露出兩分動容,男子生的一張棱角分明的臉,看起來英武而沉冷,可他的面色卻是奇白無比,好似久久未曾見過天日,仔細一看,那雙眼像極了王捷和洛靈珺都以為已經死了的莫東亭,可誰能想到,在淮陰侯府身居高位被洛舜華委以重任的竟然只是墨閣的一名殺手……
“屬下明白,必不負閣主所托。”
聽見這話,朝夕的唇才稍彎了彎,“起來吧,先養傷。”
話音落下,男子從容起身讓在了一旁,朝夕拍了拍白月的腦袋,帶著這個巨型寵物一起走到了君冽身邊,君冽看了看白月,下意識的往后退了一步。
“玄武軍來了,勢必會詳細調查洛氏,淮陰侯世子之死,神兵譜,蒼琊劍,都是他們要查的,眼下還有淮陰侯夫人之死,蜀國五公主之死,你當知道怎么做。”
朝夕語聲壓低,只有君冽和跟在身后的商玦聽得見,君冽雙眸微狹,“我明白。”
微微一頓,君冽又道,“這一次帝國是來探查洛氏的,眼下洛氏的罪名已定,對于洛氏藏著的那些寶貝只怕他們也不會放棄,可最重要的卻又是神兵譜和蒼琊劍,這兩樣寶貝都不見了,只怕多少會懷疑到諸侯的頭上,我們要不要做些什么?”
朝夕瞇眸一瞬,搖了搖頭,“以靜制動吧,越是做什么才越是惹人注目。”
君冽聞言呵呵一笑,“眼下還有什么比你們的聯姻更受人矚目了?洛氏的亂子鬧起來畢竟也只是一時之話,可你們燕蜀二國若是聯姻十二諸侯國的情勢便要生出變化,只怕這才是大家最關心的,燕國世子和蜀國公主,偏偏都在五大侯國之內……”
十二諸侯國起初并不分大小,只是后來慢慢有了差別,五大侯國形成在一百多年之前,為了避免太過張揚惹皇室疑竇,五大侯國向來各自為政幾乎沒有用主要的世子公主相互聯姻,兩個大侯國一旦聯姻,不僅會遭受皇室質疑,便是連別的侯國或許也會聯合起來針對,因此,這許多年來五大侯國大都和周邊的小侯國聯姻,一來鞏固鄰國關系,二來也穩固地位又不做出頭鳥,可現在,燕蜀的聯姻卻是要將這潛在的規矩打破了。
君冽說的不無道理,可朝夕卻聽得搖頭一笑,“我眼下不過是個無名無分之人,至多算個蜀女,既然不是蜀國的公主,想來他們的防備也并不那么重。”
君冽一笑看向商玦,“殿下的意思呢?”
朝夕和君冽言語商玦從不隨意插話,至此刻聽到君冽問了才搖搖頭,“燕蜀聯姻的確受人矚目,多少會有人生出疑慮,不過在孤眼里,任何阻礙都不算什么。”
商玦似是而非的話似乎在表達燕國眼下的權勢地位,又似乎在暗示他對朝夕的心思,朝夕聽得眉頭微皺,君冽卻笑起來,“有世子這句話我就放心了!”
商玦報以一笑,雖然君冽沒說放心的是什么,可他卻是默認了。
雨絲還在落,踏雪院的院內也是一片濕漉漉的霧氣,因為無人說話,一時間只能聽到雨絲落地的“唰唰”聲,某一刻,踏雪院的西南方忽然傳來一陣隱隱的哀樂聲音,這聲音一出,幾人面色都是一肅,戰九城站在院門口,細聽一瞬轉頭道,“是從段夫人那處院落之中傳出來的,昨夜五公主的尸體被找到,當即被接了回去,眼下只怕在做法事。”
君冽輕哼一聲,“這個五公主也是倒霉,也怪她性子太過跳脫……年紀輕輕就橫死兇煞之氣最是重了,段夫人這樣只怕是在去殺氣,不過她這一鬧,誰都知道蜀國五公主在淮陰侯府橫死了,倒是讓洛氏的名聲更響亮了些……果然是段夫人啊!”
君冽說的意味深長,朝夕自然明白,前面蜀國公子死的時候因為是在賭坊打架橫死并不光彩,是以段凌煙什么也沒做便把尸體送了回去,眼下鳳念景也死了,她卻是要大做一場法事,顯然是借著哀思之名讓府中的客人們知道洛舜華的光彩事跡!
朝夕平靜聽著這話,商玦卻走至她近前,語聲溫潤道,“回了巴陵便要面對王室,這個時候總是不好表現的太冷漠,待會兒我陪你去志哀吧。”
朝夕眉頭輕輕一皺,轉頭看向哀樂傳來的那方天穹,半晌才點了點頭。
“王室的第一場哀樂,去看看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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