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浴房出來,朝夕下意識的掃了一眼窗邊的睡榻,她本只想不著痕跡的一掃而過,可剛轉回頭卻是一愣,她停下往床榻方向走的腳步,又轉過頭再看了一眼那睡榻,這一看她方才確定適才沒有看錯,此時此刻,夜色已深,那睡榻之上竟然沒有人。
皺了皺眉,朝夕第一個念頭便是商玦離開了。
難道有急事?她今晚在浴房的時間有些長,并不知道剛才云柘他們有沒有來過,而自從商玦要歇在公主府之后,墜兒和子蕁晚上是不在里面侍候的,要不要出去問問呢?
剛泡完湯池,朝夕身上疲累的厲害,她轉身朝外走了一步,隨即眉頭一皺,為什么要問,若是問了豈非顯得她很想讓他留下來?這念頭一出,朝夕便又轉身往回走,這次她走的極慢極慢,仿佛一邊走一邊在和出去問問的念頭做抗爭似的,雖然越走越慢,朝夕還是走到了床榻邊,她全副心思都在商玦為何忽然消失不見的問題上,竟然站在床前發起了怔。
這么晚了,他不可能去了外面,便是去了外面,屋子里也會有人和她說一聲,可他不在屋里還能去哪?朝夕只能想到有什么急事發生他來不及交代一聲便走了,又或者,他不治病了?這么一想,朝夕心底便生出一股子莫名的復雜情緒來。
說是治病,可她還是明白商玦這話之中存著些別的心思,而她也不知怎么,竟然就縱容了他,可他這無緣無故的消失卻叫她覺的這縱容的委實不值當,咬了咬牙,朝夕干脆不打算去問了,有什么好問,愛走便走,她心底生著氣,一把把面前垂著的床幃拉了開。
“你怎么去了這么久?我都快要睡著了……”
商玦躺在床榻之上,睡眼惺忪的虛著眸子,看著朝夕的目光卻仍然溫柔繾綣。
“你怎么了?這是什么表情……”
商玦說完這話,雙眸緩緩睜大,看著兩手還保持著掀開床幃的朝夕有些不解。
而更為意外的卻是朝夕,她看著躺在床上的商玦心底頗有些哭笑不得,她以為他走了,奈何他竟然躺在床上,這么想著,朝夕看了看這垂著的床幃,對啊,這床幃什么時候垂下來的,她出來第一眼便看到睡榻之上沒了人,再然后竟然忘記了別的細節,而這床上有人,她若是運極了六識不會察覺不出來,可她偏偏沒有察覺出來。
朝夕心底滋味陳雜,真真覺得剛才這片刻的自己仿佛魔怔了……
商玦一下子從床上坐了起來,雙眸緊緊看著朝夕,“發生什么事了?”
這話落定,朝夕才醒過神來,緩緩將床幃拉開了些,她雙手抱懷居高臨下的睨著商玦,“你為什么在我的床上?!你的寢處在那里……”
朝夕抬了抬下頜,示意窗前的睡榻。
朝夕恢復了正常,可商玦沒忘片刻前她的異常,他直起身子,二話不說就抬手摸了摸朝夕的額頭,朝夕愣住,身子下意識往后仰了一下,“你做什么?”
商玦覺得朝夕沒發燒生病,隨即蹙眉,“你剛才怎么了?”
朝夕心頭一跳,自然不會告訴商玦剛才她以為他走了,眸光閃了閃,朝夕又揚了揚下頜,“我忽然見到一人在我的床上意外而已,你怎么在……”
朝夕話未說完,商玦已松了口氣又坐回了床上。
朝夕微愣,他竟然這么緊張她?她剛才那片刻的異樣在她看來根本不算什么。
朝夕抿著唇,不知怎么趕他下床的話就說不出了,商玦松了口氣又抬頭看她,見她站在床邊不動又嘆了口氣,“你我同床共枕并非沒有過,你就這般介意?”
朝夕輕嗤一聲,“那時候是在淮陰,眼下卻不可同日而語。”
商玦挑了挑眉,又道,“我這頑疾,若要根治的話總不好睡在睡榻上的……”
朝夕看著商玦這一本正經胡說八道的樣子冷哼一聲,“在淮陰,你我同床……”朝夕似有些說不出來那四字,徑直省略了道,“若是這樣能好,你早該好了。”
商玦搖頭,表情十分平靜目光非常純然,“只怕還不夠,還要再有些日子,至少得等到我們大婚之后我方才能慢慢好轉,你總是希望我早些好的吧?”
朝夕狹眸,心底忽然生出幾分不甘心,她驟然發現她對商玦的縱容不知什么時候就開始了,商玦說得對,他們二人不僅同床共枕過,此前在邀月臺還有更親密的時候,這些在她以前看來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她這到底是怎么了?!
見朝夕眉頭越皺越緊,面上的表情越來越凝重,仿佛天人交戰的遇上了什么大難題一般,商玦本想耍賴的,瞧著她這樣又有些不忍,心底一嘆,他斂眸低頭。
“既然你不喜歡,那我便去睡榻上睡吧……”
商玦低著頭等了片刻,站在床前的朝夕一點動作也沒有。
實在很無奈,這苦肉計也失敗了。
商玦抬眸哀怨的看了朝夕一眼,這次是真的掀開錦被床幃往床下走了,他下的床來,理了理身上的袍子道,“好了,你快去歇著,哎……”
商玦說完,有些喪氣的朝睡榻走去,可剛走出兩步,衣袖忽然被一把抓了住。
商玦眼底一亮,強忍著才沒轉過身去,默了默,身后傳來朝夕有些無力的聲音,“算了,你愿意睡在床上就睡在床上吧,反正……反正也這樣了……”
說完丟開他的袖子,朝夕自己先在床上躺了下去。
商玦眼底晶亮,卻仍以一副很平靜的樣子轉過了身來,見她躺下才緩緩道,“既然你這樣說,那我只好……”話未說完,他已揮袖熄了角落里的宮燈,屋子里驟然暗了下來。
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是商玦慢慢爬到了床上來,他挨著朝夕躺下來,二人用的一床錦被,這時身邊只隔了一個拳頭的距離,朝夕剛才還在天人交戰,怎么忽然間又改了主意?商玦略一思索心中生出了個極其大膽的想法,暗黑之中,他無意識的彎了彎唇角。
朝夕沒睡,且大睜著眼睛,帳頂的花紋在暗黑的光里只有一篇陰影,她眼前看不清,腦子里也亂成一團,她不知道商玦那頑疾是真是假,可他的呼吸就在她身邊,她沒有排斥,反而覺得熟悉安心,這一切都詭異的讓她心驚,不想再去想商玦了,可一閉上眸子便是這半年來的一幕又一幕,朝夕閉上眸子再睜開,睜開再閉上,如此反復多次,她終于在心底狠狠的嘆了口氣,她沒辦法將商玦從自己腦子里趕出去,如果到了這里還沒懂自己的心意那她便真是榆木冷心之人了,腦袋里的一團亂麻紛紛解開,可她自己變成了一只浮木。
飄飄蕩蕩,無所依存,這十七年來從沒有過的感覺叫她隱隱畏怕。
某一刻,身旁忽然窸窣而動,下一瞬,一只手橫過她的腰間將他一把摟了住,朝夕心頭一跳,背脊頓時繃緊了,而后,商玦的氣息一點點的靠近,側臉落在了她肩頭上面的位置,他將她摟抱住,他身上帶著芙蕖淡香的味道將她整個人籠罩了住。
朝夕醒著的,此時此刻她本該去呵斥,可她緊抿著唇角偏偏沒有。
暗黑一片之中商玦也睜著眸子,他在等朝夕或許要吼他要掙扎,可朝夕竟然沒有,他又等了片刻,一顆心正懸著還未落下的時候,懷中之人忽然轉了個方向,朝夕轉身面向他,在他懷里尋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而后便不再動,亦沒有說一個字。
商玦睜著眸子,又等了半晌,這次仍然沒有等來朝夕的任何話,他等來的是朝夕越來越平穩細長的呼吸,商玦兀自愣了一會兒,而后喉頭艱難的吞咽了一下,仿佛怕驚醒朝夕,他那顆心極其緩慢謹慎的落了地,明明有溫香軟玉在懷,可他此刻沒有半分心猿意馬沒有半分欲念橫生,他緊了緊自己的懷抱,干涸的眼眶濕熱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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