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宮湦的這番話重重的敲打著褒姒的心,發(fā)出種種長鳴似的迴響,就像是激盪著整個鎬京城的那口鐘,餘音延綿。二人周圍的氣氛忽然之間就變得靜默了起來,彷彿時間也在這一刻忽然固定停止了,心中久久揮之不去的就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悸動之情。
姬宮湦吻著褒姒的耳廓,輕輕的咬住了她的耳垂,褒姒的手緊緊的攥在了一起,在他的懷中一瞬間就癱軟了下來,種種設(shè)防都在這一瞬卸了下去,她的心中是真的感謝姬宮湦的,感謝他爲(wèi)自己做了這麼多的事情。
“寡人知道,你的父親和你的哥哥在你過去的生活中留下的痕跡太多了,寡人想要你一時之間全部忘記,然後振作起來做寡人的王后,是絕無可能的。寡人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一點點的覆蓋著他們留給你的印象,讓你以後再觸景傷情的時候所想的也唯有寡人而已,這……需要些時間,你要多等等寡人。”姬宮湦在褒姒的耳邊說道,褒姒的眼淚則和豆大的淚珠一般的掉落了下來,滴在了他的手中。
姬宮湦擦了擦自己的手,“寡人不是要你感動、也不是要你感謝寡人,只是想和你說,這大概就是尋常的夫妻之道,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如今你陷入了困局,總得要寡人幫襯著一把,就像過去的大多數(shù)時候,當(dāng)寡人陷入困局之時,你也常常能體恤寡人的心情和立場一般。如今,是寡人該爲(wèi)你做些事情的時候了。”
“臣妾爲(wèi)大王做的太少了。”褒姒說道。
“還少?”姬宮湦笑著問道,“若不是梓潼,只怕寡人連今時今日這個位置都沒有了,梓潼哪裡做的還少?寡人怎麼愛你、怎麼寵你、怎麼護(hù)著你,那也都是應(yīng)該的!諸侯們要說、嬪妃們要妒忌,那就由著他們?nèi)ィ≌l知道寡人這個王可以做多久,怎麼能在生的時候留下諸多的遺憾呢?”
褒姒仰頭看著姬宮湦點了點頭,靠在他的懷中叫人覺得無比安心,“這場對弈,大王會贏的。”
“嗯!”姬宮湦應(yīng)了一聲,抱住褒姒,任由馬匹慢慢前行,今日獵到了兩隻白狐已經(jīng)算是賺到了,時間還早,他享受此刻二人相擁的靜謐時光,心中被填的滿滿當(dāng)當(dāng),不願塵世間的世俗打擾到了這一切,惟願時光如此靜好下去。
馬長嘶一聲,擡起了自己的前蹄,姬宮湦拉住轡頭穩(wěn)住了自己在馬上的身子,停下了這匹忽然受驚的馬,翻身從馬上下來,接住下馬的褒姒將她抱在懷中,一手已經(jīng)備好了弓箭,褒姒下意識的去接,已經(jīng)握住了這柄長弓,姬宮湦將箭矢遞到了她的手中扣住弓弦,二人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對面來的是鄭伯友。
“大王……”褒姒驚呼一聲,在他懷中的身體絲毫也感受不到姬宮湦要放鬆警惕的趨勢。
姬宮湦俯下身子在褒姒的耳畔說了一聲,“寡人數(shù)三聲,梓潼放箭。”
“大王?”褒姒倒吸了一口冷氣,這場圍場射獵難道說並非是要取悅於她,而是爲(wèi)了斬殺鄭伯友才辦的?也就是說從一開始到現(xiàn)在,姬宮湦心中念念不忘的都是要殺鄭伯友一事?她的心中愈發(fā)的不安了起來,和殺死那隻要成爲(wèi)自己身上衣袍的狐貍一樣,若是今日這一箭放了出去,那麼雖然下令殺人的是姬宮湦,而親手殺死他的卻是褒姒,他對她的大恩她此生也同樣無以爲(wèi)報,雖只有一份恩情,卻因爲(wèi)對方難以割捨的愛意,叫二人之間的關(guān)係諸多年都如此複雜,難道此時此刻就要以這一箭結(jié)束二人之間多年來的糾葛?
“三……”姬宮湦慢慢的拉弓,盯著鄭伯友的方向看著。
鄭伯友轉(zhuǎn)過身看見褒姒同姬宮湦也是吃了一驚,再看著姬宮湦握住褒姒的手正拿著一支箭直直的對著自己的時候更是整個人倒吸了一口冷氣,自己若是死在這裡根本就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而等到傍晚集合的時候,諸侯們見少了鄭伯,再回來尋找,他的屍體是否還在就姑且不說了,只怕便是尋到了也找不到殺他的兇手。
誰會懷疑剛剛給掘突和齊伯賜了婚,又封了掘突做大司馬的姬宮湦,會對自己所倚重的鄭伯下如此殺手呢?他到底還是要除掉他,也就是說他懷疑的這場局竟然是爲(wèi)了他而設(shè)。鄭伯友想知道,褒姒到底會不會放出這支箭?只要她不願,姬宮湦也無法強(qiáng)迫她讓這支箭衝著自己飛過來,所以鄭伯友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眸子像是一團(tuán)漆黑的墨色,深深的糾纏住了褒姒的眼睛。
“二……”姬宮湦將弓箭拉到了合適的位置,在褒姒的耳邊輕輕的喚道,鄭伯友一動不動,就像是個箭靶子,以姬宮湦的準(zhǔn)頭,這一箭出去他就必死無疑了,他爲(wèi)什麼還不跑?褒姒的心中在祈求鄭伯友不要再愣在那裡,趕緊逃命去吧,可是他就是巋然屹立,一動不動。
“一……”姬宮湦說出這一個字,褒姒就鬆開來了自己的手,乖乖的任憑箭朝著姬宮湦瞄準(zhǔn)的方向去了,擦著鄭伯友的面頰而過,帶起了一陣風(fēng),射在了遠(yuǎn)處的一團(tuán)草叢中,姬宮湦大笑了一聲,“還好鄭伯沒有動,沒有嚇走娘娘的獵物。”
這是個試探!
褒姒和鄭伯友的心中同時一凜,這是對鄭伯友的試探、也是對褒姒的試探,這場試探令姬宮湦心滿意足卻令鄭伯友再一次的對褒姒寒了心,她居然狠得下心來對著自己射出這一箭,這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鄭伯友朝前走了兩步向姬宮湦行禮拜謁,“大王挽弓自然是要射獵物的,在下惶恐,不敢驚擾了大王的雅興。”
“倒不是寡人的雅興,”姬宮湦笑著擺了擺手,“是娘娘的雅興!鄭伯且前往那團(tuán)草叢之中看看是個什麼?若不是白狐,就賞給你了。”
“多謝大王!”鄭伯作揖說道,轉(zhuǎn)過身去朝著叢林裡走去,竟然是一隻伺機(jī)而動的豺狼,這叫鄭伯友的心中又是一驚,才發(fā)現(xiàn)姬宮湦的算計真是太周到了。如果剛纔自己動了、或者褒姒沒有狠下心將這一箭射出去,那麼自己可能就會因爲(wèi)這隻豺狼猝不及防的攻擊而身受重傷或者喪命了,他拎起豺狼心中卻作翻到的五味瓶狀,滿是滋味,轉(zhuǎn)過身上前回稟道,“大王,是隻豺狼!”
“哦?竟然是隻豺狼!”姬宮湦悻悻的說道,“看來運氣剛纔都用完了,才獵殺了兩隻白狐,但願今日有諸侯還能爲(wèi)梓潼多獵殺一些來。”他鬆開了抱著的褒姒,拉著她的手朝著鄭伯友走了過去,上下巡視了一下他的馬匹,上面什麼獵物都沒有掛,“怎的……鄭伯什麼都沒有打到?”
“還在尋覓!”鄭伯友答道,他根本就無心打獵,怎麼可能瞄的準(zhǔn)獵物?
“哦?”姬宮湦不滿的用鼻子微微哼了一聲,“這可不妥,掘突被封爲(wèi)大司馬,年紀(jì)輕輕的本來就不能服衆(zhòng)了,都說虎父才無犬子,你這個做父親的總得帶個好頭啊!”
“大王說的是!”鄭伯友點了點頭,定了定自己的心神。
“齊伯可是找寡人來謝過恩了,對這樁婚事滿意的很,掘突年少英雄,是個好女婿,你這個未來的親家可不能令他失望呀!寡人還指著今年這第一叫你拿了去,免除鄭國的稅賦,寡人也高興!”他說著拍了拍鄭伯友的肩膀,大笑了出來。
“是,在下定不辱命,這就去尋獵物了!”鄭伯友說道,再也不去看褒姒了。
“好……好!”姬宮湦兀自的點點頭感慨道,“如今齊鄭聯(lián)姻,宋國又不成氣候,晉國以後則必定會誠心依附我大周,不敢再起私心,中原既定、楚人也不敢小覷。此事……鄭伯功不可沒啊!”
“是大王英明,在下不敢貿(mào)然邀功。”鄭伯友答道。
“掘突返京之日,就是他的大婚之時,到時候鄭伯可要從鄭國趕過來在京城中喝這口喜酒啊!”姬宮湦看著鄭伯友豪氣萬丈的說道,這話卻叫鄭伯友和褒姒心裡都立刻轉(zhuǎn)了個彎,一旦鄭伯友離開鄭國,鄭國就等於是城門大開的迎接著得勝歸來的鄭啓之,他便佔盡了先手的優(yōu)勢。
姬宮湦的這棋局,褒姒和鄭啓之都覺得有些看不懂了,他要保的到底是誰?還是想要將兩個人都收攏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以二人的博弈,來制衡中原的態(tài)勢?請鄭伯友爲(wèi)朝中司徒、鄭啓之爲(wèi)鄭國諸侯,如此一來,倒是個萬全之策。
“是,在下等這一日早些來到!”鄭伯友不敢對姬宮湦的決策有諸多的質(zhì)疑,只得答道。
“也急不得,打仗嘛!”姬宮湦笑著說道,轉(zhuǎn)過身看著褒姒,“咱們再往山中走一走?尋尋看,肯定還有白狐的!”
褒姒點了點頭。
有關(guān)白狐的典故,鄭伯友也是知道一二的,意味深長的看了一眼褒姒同姬宮湦,搞不清楚這二人現(xiàn)在的狀況,宮裡盛傳著各種各樣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哪句話能當(dāng)真、哪句話不能當(dāng)真,當(dāng)真是叫外人無從分辨。
鄭伯友對褒姒一步步的心灰意冷,只得和姬宮湦告辭,目送著姬宮湦和褒姒上馬越走越遠(yuǎn),鄭伯友看著褒姒的背影,嘆了口氣,她給自己的感覺已經(jīng)和過去很不相同了,他不知道自己何必還執(zhí)著於這份情緒?他兀自的笑了笑,轉(zhuǎn)過身去驀地就想起了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