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你的小糊涂,
想要牽你過馬路,
不用走太多地圖,
下一站就叫幸福。
—— 《海綿寶寶》
梧市的天氣自從高考結束以后, 就沒有一天晴朗過, 中大暴雨, 或者陰雨連綿, 天空壓得只有五層樓高。
顏瑯瑯躲在家里復習期末考, 電腦屏幕亮著在放所謂音樂人痛心疾首、說文化/倒退的口水歌,她靠在椅子背上一邊翻書一邊哼調調,兩只腳丫子翹在桌上, 涂滿大紅指甲油的腳趾張開/蜷縮,像呼吸開放的芍藥花。
臥室門被人敲了兩下, 顏母在外面聲音一點都不溫柔, “顏瑯瑯你在聽歌還是在復習啊?”
顏瑯瑯把書往懷里扯, 探長脖子沖門外喊:“邊看書邊復習。”
“把電腦關了,天要打雷, 小心電腦被劈了。”
顏瑯瑯一下一只把腳從桌子上放下來,書丟在桌上,跟她亂七八糟攤放一塊的本子和筆混在一起,臥室的門再度被人敲了三下。
顏瑯瑯點擊鼠標忍不住說道:“在關啦!在關啦!電腦又不渡劫,媽你也太緊張了吧?”
“是我, 瑯瑯。”臥室外面響起李月寒的聲音。
沉重的悶雷一聲哄響, 緊接著青白色的閃電在她桌前的窗戶上撕破天空迸裂而出。
顏瑯瑯拉開臥室門, 看見李月寒抱著書包站在外面, 一段時間沒剪的劉海已經沒過她的眼睛, 背帶短褲下面膩出兩條勻稱漂亮的腿。
豆粒大的雨最后沒憋住還是嘩啦啦地從天上落下來,醞釀緩沖瞬息之間, 伴隨雷聲轟鳴,閃電霹靂,玻璃窗以外的世界正是熱鬧,熱鬧又可怕。
李月寒的聲音比雨水清冷,“我可以在你家呆一會兒嗎?”
顏瑯瑯牽住她的手進來,把門帶上,“怎么沒在家里復習。”
“跟爸媽發生口角,吵了幾句。”她聲音照常沒什么調子,順著床沿剛坐下,口袋里的手機就開始震動,李月寒拿出來接聽,語氣連貫地搶在父母面前開口:“我在瑯瑯家,雨停了會自己回去。別說來接我的話了,大家隔段時間不見面方便冷靜。”
然后也不給父母開口的機會,她直接掛斷電話。
顏母給李月寒開完門就進書房準備教案,顏瑯瑯去客廳倒了杯溫水給她,拉過椅子坐下,“你跟你爸媽吵什么?”
“分科。”她接過水沒喝,玻璃杯捧在手上,食指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杯面,“我選文科,所以他們不高興了。”
窩在床上的手機沒再響起,不知道電話那頭的李父李母在想什么。
顏瑯瑯問:“怎么會想選文科?
李月寒嘴唇動了動,最先笑了下,低下頭抬起眼,碎鉆的光芒從眼睛里面跑出來,“喜歡唄。”
喜歡……文科?顏瑯瑯心里納悶,以前怎么不知道。
“不過你這藏得也夠深的啊——問你那么久,再交表的前一天才說。”
李月寒:“畢竟不確定的事情太多。”
李月寒說話向來喜歡說一半藏一半,顏瑯瑯以為她口中的不確定指的是父母,當即表示理解沒問下去。
雨淌在玻璃窗前,房間與外面的街道天空仿若隔了道幕布。
顏瑯瑯今天穿了條天藍色的牛仔短褲,洗得發白的褲子有點老牛仔的味道,她上面的紅色短T跟腳趾顏色相互呼應,顏瑯瑯坐在椅子上跟李月寒暢想未來,“我們三個都選文科,你說我跟楊青能分到你的隔壁班嗎?”
李月寒抿了口水,“也許會在同個班呢?”
“怎么可能?”
梧南中學雖然說是個普通高中,但也模仿其他重點高中文理科分別辦了個實驗班,把年段排名前四十五的學生聚在一個教室,不說效果怎樣,每年高考還是有那么幾個爭氣地考上一本。
顏瑯瑯從不認為她跟楊青能進實驗班,當即驚訝道:“難道你今年為了我們的友誼打算棄考?”
月寒姐賞了她一個白眼,“網上新聞最近有說市里發布一個文件,說為了平衡學生心理,取消高中實驗班,讓教學做到一視同仁。沒意外的話,估計先從我們這屆開始,分班不按成績,我們三個說不定還在一起。”
“哦,對了--”李月寒忽然想起什么,玻璃杯往掌心攬,“你知道哪里有配鑰匙的地方嗎?”
室內光線昏暗,顏瑯瑯索性開燈,腿從地上跨到床/上,她翻個身碰/瓷一樣倒在李月寒旁邊,繃緊腳尖往下拉胳膊使勁往上抻,聲音不成調子,“干嘛?溜門撬鎖啊?”
“不是,我鑰匙掉了。”
顏瑯瑯不信,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坐起來,“不可能吧?你鑰匙一直放在書包旁邊的袋子里面,楊青掉了它都不可能掉。”
“關羽都能大意失荊州,我掉個鑰匙也在情理之中了。”
顏瑯瑯:“原來丟荊州的是關羽啊,我還以為是阿斗呢。”
李月寒:“……”她錯了,她不該引經據典的,顏瑯瑯的文化水平就沒比楊青高到哪去。
大概她鄙視的眼神太過明顯,顏瑯瑯摸摸鼻子心虛道:“哎呀——反正高考也不考這些,知不知道都一樣啦!”
“不說這些——”瑯瑯拿過李月寒的書包,拉開鏈子里面全是課本練習,她看了一會兒嘆了口氣丟在旁邊,“月寒姐,拜托你有點個性。跟爸媽吵架你還有心情讀書?這時候不應該去蹦迪跳舞打網游嗎?你看王后雄寫五三,是不是有點太過分了。”
李月寒掏出一套比磚頭還要厚的數學練習冊,“這不是還沒開始嗎?”
顏瑯瑯:“……”
所以說顏母喜歡李月寒不是沒有道理,晚上天空終于舍得放晴,瑰麗的天空在頭頂上濃烈地像副油畫。
她做好飯敲開顏瑯瑯的臥室門,兩個女孩正坐在書桌面前討論數學問題,草稿紙散在一邊,忽視顏瑯瑯比草稿紙還皺巴的臉色,顏母很是滿意。
她溫和笑道:“看了一下午的書了,先出來吃個晚飯吧。”
顏瑯瑯聽了這話手舞足蹈,就差撒蹄狂歡。數學書被扔一邊,她筆也跟著拋下,“好啊好啊,月寒別寫了,這些公式看著我頭疼,快點去吃飯吧?”
顏母半嗔半無奈地瞪了顏瑯瑯一眼,“你這孩子,多大了還毛毛躁躁,要有月寒一半懂事我就放心了。”
顏瑯瑯架起李月寒的胳膊走到臥室門口,聽到顏母的話特意停下辯駁,“媽,所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想想你以前被抓起來跟別人家孩子比較的過去,你忍心要這樣的輪回在你孩子身上重演一遍嗎?”
顏母小時候上學也是個跟顏瑯瑯一樣人在教室,心在草原的主,索性仗著幾分聰明,她看書領悟力比別人要強。每次臨考前抱著課本熬幾個天亮,成績也算不錯。
但奈何隔壁家的小孩比她聰明還比她用功,從小學到高中,顏母就是一路在這樣的比較和念叨中長大的。
她以前無意中跟顏瑯瑯提過一次,誰知道這孩子該記得不記,不該記得偏偏記得一清二楚。
顏母無言,旁邊李月寒捂著嘴巴笑。
雨滴從屋頂上往下掉,掉在玻璃窗上,夜的斑斕色調融化在透明的半橢圓里,橙色的路燈和紫藍色的夜,顏色攪得一塌糊涂。雨滴受不住重順著玻璃往下滑,滑到鋁制的窗格里面,留下一路蜿蜒的痕跡。
被水洗過的窗戶清澈明凈,暖白色的燈光映在上面。然后一只手將它拉開,下過雨的夜晚氣溫也比平常涼快許多。
顏瑯瑯扶著窗格往外看,天空黑得不留縫,估計明天還有一場雨要下。
“什么時候天才放晴呢?”
顏母招呼吃飯的聲音在后面響起,李月寒幫忙布菜擺筷,顏瑯瑯跑過去接過顏父盛好飯的碗。
偶爾吵鬧偶爾爭執,最后又歸結為沒有理由的一場大笑。凡塵俗世里的煙熏火燎,一日三餐中有各自的吵鬧。
天什么時候放晴呢?對著萬家燈火來說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