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兩日,楚洛衣的氣息越來越微弱,神龍宗的幾名大夫不斷的嘗試著各種方式,卻始終不見起色。
一直沉寂的北流雲,也變得越來越暴躁,幾名大夫不知吃了多少苦頭。
“少主,屬下等仔細商討過後,認爲可以採用..採用以毒攻毒的辦法。”一名大夫開口道。
幾人縮了縮脖子,這以毒攻毒的辦法極爲毒辣,稍有不慎,此人便永遠不會醒來,若是平日,他們是絕對不會提出這個辦法的。
可是眼下已經是窮途末路,少主已經明確吩咐,若是救不活,他們通通陪葬,所以眼看楚洛衣的氣息越來越弱,幾人只好死馬當做活馬醫了。
北流雲的手一僵,擡眸看向一旁的大夫:“以毒攻毒?”
大夫點點頭:“雖然此法風險不少,但是洛妃娘娘如今氣息越發微弱,只怕支撐不了幾日了,只能...嘗試一番...”
北流雲緩緩站起身,看著牀上的女子,一身雪白的皮膚越發透明,長長的睫毛輕輕垂著,像是即將遠去一般。
北流雲鼻子一酸,沒有留下眼眶中的淚水。
“準備吧。”淡淡的聲音開口,幾名大夫這才鬆了口氣。
不過話說回來,他們也都詫異不已,畢竟這幾日也算是開了眼界,知道少主對這洛妃娘娘到底重視到了什麼地步,所以沒想到他竟然如此輕易的同意了以毒攻毒的辦法。
看著牀上安詳的人,北流雲輕輕勾起嘴角,洛洛,別怕,若是醒不過來,那我便去找你。
傍晚,幾名大夫已經定下了方子,同此前相比,確實多了幾味駭人聽聞的毒藥。
派人熬製好後,北流雲看著那棕黑色的汁液手顫抖個不停。
“少主,這方子裡含七味劇毒,若是不能有所起色,便是催命之刀...洛妃娘娘連片刻都將挺不過去...”一名大夫在一旁顫抖著。
月涼如水,秋風吹過,一地的華光鋪陳開來,像是銀河炸裂了,從空中散落。
流雲殿裡金碧輝煌,宛若海夜上所見的一盞明燈,可流雲殿裡的衆人都神色凝重。
北流雲輕顫抖著將湯藥一匙匙送到楚洛衣嘴邊。
棕黑色的汁液一點點順著嘴角流下,修長的手指輕顫著拭去,而後繼續。
男人的心緊緊被揪在一起,拿著藥匙的手彷彿千斤重,他也不知自己是怎樣做到的,只是心中不斷的告訴自己,別怕,洛洛...若是不想醒來,那我便去尋你,總之死了也一直是我纏著你,你別想擺脫了我...
衆人都屏息凝視,沒多久,一碗湯藥,楚洛衣喝下去了大半。
而在這時,那原本雪白透亮的皮膚漸漸染上了一層黑紫色的霞霧,只一眼,便知是中毒的癥狀。
北流雲眼眶酸澀,滿滿都是不安。
漸漸的,楚洛衣整個人被籠罩在一片紫黑色的霞霧之中,隨後,一半身子又漸漸變成了滾燙的火色,冰藍色,青綠色....
各種顏色交替著變幻,在女子的身體裡進行著不停的碰撞,一次次撞擊後,伴隨著溫度的變化,滑膩的皮膚時而滾燙,時而冰冷,時而自發的顫動著。
北流雲的心緊緊揪在一起:“洛洛...”
楚洛衣只覺得自己置身在九重天之中,整個人都要被抽離而去,一陣陣拉扯的撕裂的痛苦讓她想要吶喊出來。
看著楚洛衣那滿臉痛苦的表情,彷彿要將她最後的一絲精氣壓榨殆盡,北流雲踉蹌著後退一步,整個人都開始顫抖起來。
一名大夫開口道:“情況似乎不妙..毒性太強,看來洛妃娘娘的身子難以駕馭啊...”
“洛洛,你若是敢就這麼死掉,我就把這天下的人都殺了!”北流雲紅著眼低沉道,此刻有些像是失去理智的惡魔。
幾名大夫將銀針施於楚洛衣身上,不斷的調息。
可是一直到天色微亮,卻沒有絲毫氣色。
除去最初時的痛苦糾結,楚洛衣的神色再次歸於淡然,不同於此前的是,她的氣息幾乎已經探不到了。
幾名大夫嘆了口氣,紛紛收手,搖頭道:“少主,洛妃娘娘怕是去了...”
‘嘭!’一聲。
大夫的話未落,整個人就被丟了出去。
“你胡說!”
北流雲雙手抱住楚洛衣的頭,將她緊緊貼在自己胸口:“洛洛..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求你..求求你醒來...求求你快醒過來..啊!!!”
男人嘶吼的聲音劃破天際,只覺肝腸寸斷,催人淚下。
懷中的女子依舊一動不動,男人像是個失聲痛哭的孩子,所有的氣度威儀全都成了空談。
衆人紛紛沉默著,小六子站在一旁,一面抹著眼淚,一面使勁抽著鼻子,主子,主子你不會有事的...
天色漸漸亮了起來,皇宮中的大鐘再次敲響,上朝的大臣陸陸續續的出現。
數日下來,北流雲始終沒有半點動作,趙家所把控的朝廷倒是越發穩健,短短幾日,大刀闊斧的改革,勢力的交接更替,一切都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
北流雲將楚洛衣扶起,再次運氣內力,一點點將內力注入到女子體內,在女子的四肢百骸裡開始遊走。
一口鮮血噴出,北流雲整個人跌落而下。
幾名神龍宗的大夫趕忙將他扶住:“少主!你身子不適,不宜動用內力。”
北流雲沒說話,看著牀上臉色依舊的楚洛衣。
緩緩起身,換上一套金絲白色的長衫,仔細梳理了髮髻,刮乾淨了胡茬,一身清爽。
輕吻了吻楚洛衣的額頭,北流雲輕聲道:“洛洛,我欠下的債,該由我來還。”
話落,便轉身大步走出了流雲殿,蒼鐮和黑斧等人連忙跟上,隨同北流雲一路直接出了皇宮。
熙熙攘攘的街道,川流不息的行人,叫賣聲,吆喝聲,人聲鼎沸,蒸騰著熱氣,一切都在井然有序的進行。
一道道身影交替著在他面前而過,卻沒有在他心上留下絲毫痕跡,那雙眸子在陽光下近乎透明,可若細看去,又能瞧見那裡炸開的一朵朵滴血的琉璃花。
北流雲看著這喧囂熱鬧之景,卻始終只覺得自己是個遊魂過客,沒有了洛洛,這一生,他的心也就沒了,也不知他存於世的意義。
許是他的相貌太過妖豔,只靜靜的站在街頭,便引來了不少的目光。
人們靜靜的打量著他衣服上的金色蛟龍,討論著那紅玉鑲金的精緻腰帶,甚至還有男人腳下那一雙雪白的鹿皮靴。
女子們一個個驚呼不已,可是仔細看去,卻發現男人的眸子裡竟然沒有倒映出任何一個人的身影,只有一朵朵血色的小花,在旋轉著,寂靜的開放。
讓人憂傷而落寞。
北流雲緩緩掀起衣襟,跪了下去,低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洛洛,所有的債,我來還。
起身,走出一步,北流雲再次跪下,又是低頭重重的磕在地上。
老天,我願用我此生的壽命,換取洛洛的安康。
再次站起,又是一步,一如既往,跪下,叩頭。
我不怕報應,我活該千刀萬剮,一切都衝我來。
又是一步,北流雲再次重重的磕在地上,清脆的響聲,不知道那力道大的是不是震碎了青石板的路面。
北流雲的額上已經一片青紫,唯獨目光堅定。
一步步走下來,道路的兩側漸漸圍起不少百姓,紛紛站在一旁看著北流雲,時而交頭接耳的議論著,時而指指點點。
北流雲對此視而不見,走出百十米後,依舊一步一叩首,額上的青紫已經一點點滲出了血跡,在那張白皙的臉龐襯托的妖嬈不已轂。
“這是發生了什麼事?”
“是哦...這男人是什麼人啊,看樣子好像是從宮裡出來的呢。”
“不會是犯了什麼大罪吧。”
“應該不是吧,若是犯了罪,怎麼沒看到衙役來監管。”
一聲聲議論聲不絕於耳,北流雲卻只覺得這些聲音都好似虛幻一般,離他好遠好遠。
他所看見的前路,櫻花盛開,紅毯上鋪陳著一朵朵粉白色的花瓣,大紅的嫁衣,簇擁的花冠,他的洛洛,正含笑一步步向他走來。
眉如遠山,雙眸剪水,膚若凝脂,冠滿京華。
他知道,她脣邊的那一抹淺笑將是他畢生的追求。
有人說,景勝帝的夢想始終同一個女人聯繫在一起,他的夢想是這天下,可他的夢想,卻也是這個女人,這女人於他而言,便是他的天下。
許多人不懂,不懂爲何褒貶不一,卻開創盛世的景勝帝爲何會把一個女子當做畢生的追求,對於崇拜他的人來講,更不願去相信,對於貶低他的人來說,只覺得可笑歷史竟讓這樣的人取得勝利。
也許在漫漫歲月中,他從來就不需要人理解,可是在這滾滾紅塵裡,終究會有人明白,將一個女子做爲此生的夢想,遠比那鬱郁山河來的更加動人。
北流雲一步一步的走著。
七歲那年,他殺了欺壓他的太監張榮,在寒冬大雪的夜裡,將他推進了枯井。
八歲那年,他爲了活命潛入池塘底下抓魚,一名小太監爲了救他,自己掉入了池塘裡,死了,他叫來喜。
十歲那年初春,他殺了兩個剽悍的嬤嬤,一個姓孫,一個姓元,自己在牀上躺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