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潮漸漸退去,剩下的一整籃子燒餅一個都沒有賣出去。
眼看已經沒什么生意了,旁邊的攤主紛紛收拾好準備離開。劉曉飛呆坐著想:“阿壽這家伙不會真的去賭錢去了吧?唉……十賭九騙,賺再多的錢一次就可能輸光了。好不容易積極向上了一回,沒想到遇上這么個主兒!”
左邊攤主挑起擔子要走,劉曉飛喊住他:“大哥,你知不知道阿壽在哪個地方賭錢啊?”
攤主怒了下嘴巴,看著街的另一頭,說:“那不就是嗎?宏城賭坊!”
劉曉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看到一個掛著許許多多紅色簾布,像被紅布包裹起來的大樓。樓下的人出出入入,有的垂頭喪氣,一看就是輸了個精光。有的滿面紅光,看來不止贏了錢,還喝了不少酒。
鄰近的攤主走得一個不剩,劉曉飛獨自站在竹籃邊,賣燒餅的興致已經索然。
“唉,賭場乃是非之地,去了可能惹上麻煩!唉,不去的話怎么找阿壽呢?唉,去找到阿壽就走!”街上人跡杳然,宏城賭坊里時時傳來吆五喝六的喧嘩,令劉曉飛更覺忐忑。
正煩惱間,一個從賭坊剛剛出來的老頭站在門口四處張望,看見劉曉飛后,趕緊快步朝他走了過來。劉曉飛呆呆地看著老頭急匆匆來到跟前,愣愣地說:“你找我?”
“對,對,對!你是阿壽的跟班吧?快點把今天賺的錢都給我,阿壽叫我來取錢的。他正在趕本呢!”老頭說話時顯得有些急躁,但眼神并不閃躲,坦然地看著劉曉飛。
劉曉飛心想:“應該是真的。唉,阿壽這家伙自己輸了個精光還要賠上買賣!這小本的生意早晚得賠光!”
“趕本是什么意思?”劉曉飛明知故問,想拖延點時間好好想想對策。
“哎呀,你肯定是個雛兒,連趕本都不知道。趕本就是贏回本錢啊!阿壽今天第一把就輸了個精光,還跟賭坊借了許多錢!”老頭更加煩躁地說:“快把錢拿出來給我吧!或者你跟我一起去,再不去阿壽就要被人剁手指啦!”
“剁手指?”劉曉飛瞪大眼睛說,心里更加忐忑不安。
老頭冷眼看著他說:“你說你要啰嗦多久才肯拿錢?哼,明著告訴你,我就是賭坊里看場子的頭兒,街面上有頭有臉的人都叫我聲畢叔。你小子最好快點拿錢來,不然連你也給剁了!”
劉曉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搖了搖頭,心想:“為什么總有些人可以蠻不講理呢?憑什么蠻不講理?我為什么總是要迎合這種無聊的蠻不講理?難道我是奴隸?”他臉上露出憤恨的神色,厲聲說:“錢是我的!誰也拿不走!”
畢叔冷笑一聲,沒有言語,轉身朝賭坊門口的幾個人高馬大的大漢使了個眼色。那幾個大漢像一群惡狗一樣氣勢洶洶地大步走了過來。
劉曉飛深深嘆了口氣,心想:“唉,不是我找麻煩,總是麻煩來找我。這件事可怎么罷休?”他呆呆地看著六個大漢和畢叔。
畢叔歪嘴笑著說:“小子,還用我多說嗎?”
劉曉飛發現這幾個大漢就是早上來收保護費的那幾個人。龍飛也在其中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劉曉飛微微一笑,說:“那你們就是這街上的黑道,惡勢力啰?”
“你好像一點也不害怕?”畢叔瞇著眼睛問,語氣里已經沒有急躁的情緒。
“怕,這輩子我已經怕了二十多年了。每天都擔驚受怕的。怕吃飯噎死,怕喝水嗆死,怕在路上被車撞死,怕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怕做了不該做的事,怕賺不到錢,怕生病,怕死……我真是怕夠了,也怕習慣了。現在連一只狗都能把我嚇住!你說我怕不怕?”劉曉飛微笑著說。
大漢們兇狠而茫然地盯著劉曉飛。龍飛和畢叔的臉色卻變得十分難看。
龍飛走到劉曉飛跟前,用熊掌般的大手抓住劉曉飛的領口,怒氣沖沖地說:“你小子真吃了熊心豹子膽了?敢說我們是狗!”他身后的大漢們這時才反應過來,紛紛嚷嚷:“狗東西居然說大爺們是狗!打他!打他……”
幾個大漢摟起袖子躍躍欲試。畢叔揚起手冷笑著說:“讓他逞強,他還能逞到什么地步,我倒想瞧瞧!”
劉曉飛抹了把臉上龍飛怒吼噴出的口水,淡然笑著說:“我也想瞧瞧我能逞強到什么地步。你先松開,有話好好說好不好?”
龍飛看了畢叔一眼,畢叔點點頭,龍飛慢慢松開手。
劉曉飛嘆了口氣,說:“阿壽在哪兒?讓他跟我說,要是他答應把錢給你們,我一文錢都不會留的。”
畢叔對身邊的一個大漢點點頭,那個大漢轉身離開,走回了宏城賭坊。不一會兒,他就帶著兩個大漢和被他們抓住手臂的阿壽走了過來。
阿壽還沒到跟前就大聲對劉曉飛說:“把錢都拿出來吧!今天我算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
劉曉飛無可奈何地看了看他,從懷里掏出一個小錢袋,倒出五十多個銅錢。
畢叔看著劉曉飛手中的銅錢,哼了一聲,冷笑說:“你這是打發乞丐呢?”
劉曉飛搖搖頭說:“我就這么多,全在這兒了。你們不信的話可以搜我的身。”
龍飛正準備去搜身,畢叔使了個眼色,冷冷地說:“我知道你只有這么多,賣個破燒餅能賺多少錢?你這點兒爛銅板連利息都不夠!”
劉曉飛瞪大眼睛說:“阿壽欠你們賭坊多少錢?”
畢叔冷笑一聲,看了看阿壽,說:“讓他自己說!”
劉曉飛皺眉看著阿壽,阿壽滿臉通紅地說:“也……也不多,就……就三……三十兩銀子而已!”
劉曉飛對銀子沒什么概念,低下頭暗想:“三十兩是多少?不能問,問了顯得我愚蠢。”他淡然一笑,說:“真的不多嘛!還給他們就是了!”
阿壽皺著眉頭嘆了口氣,說:“今天三十兩,還有舊帳……”
“舊帳?”劉曉飛眼睛瞪得更大,說:“你直接說總共多少錢嘛!”
阿壽掙扎了幾下,抓住他手臂說大漢看了看畢叔,畢叔點點頭,他們松開了手。
阿壽皺眉揉著手臂,臉色由紅轉白,不敢看劉曉飛的眼睛,低頭說:“總……總共……五百兩!”
劉曉飛目瞪口呆,暗想:“五……五百兩!這肯定不是個小數目!”他摳了摳腦袋,說:“一兩銀子值多少個銅錢?”
這話本來是問阿壽,可畢叔,龍飛和大漢們同時大笑起來。畢叔笑著說:“我給你算算吧!一個銅錢值二十文。一個燒餅賣兩個銅錢對不對?那一個燒餅就是四十文。一兩銀子值一千文,可以買二十五個燒餅。阿壽欠我們賭坊五百兩,那就是說要賣一萬……一萬兩千五百個燒餅才能有這么多錢,還不算做燒餅的成本,還不算欠款的利息。你想想,得賣多久?”
阿壽臉色痛苦地低下頭,連看一眼劉曉飛的勇氣也沒有了。劉曉飛茫然望著他,淡淡地說:“是不是因為這件事嫂子才離開你的?”
阿壽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頭,緊緊皺著眉頭說:“是……是……幸虧沒生孩子……”
“可你有年老的母親需要贍養啊!”劉曉飛壓制著怒氣,面色蒼白地說。
“先別顧著悲傷,后悔啦!”畢叔忽然打斷他們的話,微笑著說:“我知道就憑你們這賣燒餅的小本生意賣一輩子也還不起錢的!現在有個辦法可以抵債,只要你們為我們賭坊討來一個賭鬼的欠債,那你們不但不用還錢了,我們老板肯定還會答應先給點錢讓你養家糊口!”
阿壽聽得眼睛放光,臉上露出死里逃生,重見天日的喜悅神情。劉曉飛卻低頭沉吟,心想:“免費的午餐不好吃。這其中定有陰謀!”
他看著畢叔,遲疑地說:“那個賭鬼欠了你們賭坊多少債?”
“對你們來說是多,可對他來說也不算多。”畢叔伸出五個手指,微笑著說:“五十萬兩。你還要算算得賣多少燒餅可以還清嗎?哈哈哈哈哈……”所有大漢跟著哈哈大笑。
劉曉飛和阿壽愣住了。劉曉飛愣了一會兒,忽然也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似乎比他們更開心,喘著氣說:“這跟叫螞蟻去搬山有什么區別?你覺得像我們這樣的人可能要得到這么多的債嗎?”
畢叔迅速恢復冷面,微笑著說:“這個賭鬼不是一般的賭鬼,誰也不敢得罪他!”
“難道我們就敢?”阿壽插嘴說,臉上一副歡喜落空的失落的神情。
“敢不敢我不知道。反正這人軟硬不吃。或許只能用偏門邪方才有機會收回巨債。不敢想不敢做的事偏偏有人做成!明太祖不就是從乞丐變為皇帝的嗎?當初他敢想敢做嗎?命運使然!不能不說有些事情冥冥中自有天意。”畢叔若有所思地說。
劉曉飛低著頭暗想:“哼,說得輕巧!唉,我怎么這么倒霉?唉,還是現代好混一點!唉,以前的生活跟現在完全脫節了。我是怎么陷入這種境地的?唉……還不如一走了之……或許一個雷又把我劈回二十一世紀,那才好呢!或者直接把我劈死,就什么也不用煩惱了!”
街上行人雖還有不少,但沒有一個敢駐足圍觀。最多瞟一眼就匆匆走開了。
劉曉飛無可奈何地笑了笑,說:“沒有別的辦法還債嗎?”
畢叔裝作十分為難的樣子用力搖搖頭說:“如果有別的辦法,我早就想出來了。”
“現在是怎么著?我們先回家還是立即就去要債?”阿壽絕望地看著他們說。
“等等……”畢叔從懷里取出一張紙交給劉曉飛,說:“這是借條,你拿著去要債吧!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要不到的話……剁手。嗯……要是要到了,不僅五百兩不需要你們還,而且我們老板要是高興還可能賞你們五百兩!”他說得自信滿滿,但只是對后面一句話有信心。
劉曉飛苦笑看著戒條,戒條上寫了幾個歪歪斜斜的大字:“本人金輝暢欠宏城賭坊老板華馳五十萬兩白銀,限期半年之內還清。永樂九年三月初三。”
“金輝暢?”劉曉飛摳著腦袋說:“金輝暢就是那個欠你們老板五十萬兩銀子的賭鬼?”
畢叔微笑著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不能說是賭鬼。因為金輝暢這輩子只賭過一次。他的錢多得十輩子都花不完。這么說吧,金輝暢認了全城第二富,沒人敢認第一!”
“就賭了一次?就輸了五十萬?”劉曉飛驚訝得目瞪口呆。
“我說過,五十萬對金輝暢來說根本不算什么。可我們賭坊的華馳華老板就有點心疼了。那次賭博金輝暢跟他借了五十萬,華老板以為金輝暢有上千萬的資產,五十萬對于金輝暢不過是個小數目,不久就定能還給他,甚至還會多給點利息呢!沒想到,金輝暢雖富可敵國,但為人最是小氣。從沒人見過他帶錢在身上,也沒有人見過他花錢。”畢叔苦笑著說。
“三年了!這個借條是三年前寫的。但自從金輝暢輸了那五十萬兩銀子的借款后就一直閉門不出。我們老板華馳去過他家無數次,但連門都進不去。金輝暢把他家的院墻加高了一倍,而且在整個院墻的墻頂種滿了一盆盆雜草。”
“雜草?”劉曉飛覺得有些莫名其妙,說:“為什么要在墻上種雜草?難道雜草能擋住別人進入他家嗎?”
畢叔苦笑著搖搖頭說:“雜草可不只是雜草那么簡單。有一次華馳命令我們去爬金輝暢家的院墻,我們就去爬了。沒想到第一個上去的人還沒站穩就一頭栽倒下來,直接從五米多高的墻上掉落。掉在地上就不動彈了。我們以為他是沒站穩而摔死的。可仔細一查看他的尸身就發現他的肚子上中了一根小箭……”
“小箭?”劉曉飛瞪大眼睛說。
“哼,小箭可不只是小箭那么簡單。那是淬了劇毒的毒箭!”畢叔臉上露出恐懼的表情,嘆息著說。
“金輝暢這不算是殺人嗎?官府不管嗎?”阿壽一直呆呆地聽,這時忽然插嘴。
畢叔輕蔑地瞟了他一眼,繼續看著劉曉飛,說:“金輝暢是本城知府的爹。他的干兒子是朝中的吏部尚書。”
“那又怎么樣?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呀!”劉曉飛皺著眉說。
畢叔和大漢們同時哈哈大笑。畢叔笑著說:“你在哪兒聽說的這句話?說得還挺振振有詞的!”
劉曉飛緊緊皺著眉說:“難道就沒人治得住他嗎?他比皇帝還無法無天?既然如此,那我們兩個賣破燒餅的又有什么天大的本事給你們要回欠款?”
“反正擺在你們面前只有兩條路。一是要債抵債,而是剁手抵債。你們怎么選?”畢叔冷笑著說。
劉曉飛深深嘆了口氣,緩緩搖著頭說:“莫向空門悲物理,吾世從來多滄桑。千古艱難惟一死。大不了我們一死了之,一了百了!”
畢叔冷笑著看了看阿壽。阿壽急得滿頭大汗,紅著臉說:“你……你不想活了,我還想活呢!我還想趕回本錢呢!”
劉曉飛氣得顧不得控制,用力揮了揮手,大聲呵斥:“你,你才是真正的賭鬼!你輸了那么多了,怎么還想著趕本?”他說話的口氣像是責備一個不聽話的小孩子。
阿壽的臉更紅,但很快變得蒼白,冷笑了一聲,說:“我這個人一向是在哪兒跌倒就在哪兒爬起,爬不起來就算永遠趴在那兒我也認了!”
劉曉飛低下頭沉吟了一會兒,抬起頭冷眼看著他,說:“你這不過是僥幸心理。輸了多少都覺得能一把翻本!你這是惡性循環,知道嗎?”
阿壽冷笑著說:“惡性循環又怎么樣?你不過是個外人,是我的小工而已。你有什么資格說我?”
劉曉飛臉上時紅時白,忽然哈哈大笑,說:“好!好!我這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是狗,你們都是人。聽到了嗎,畢叔?這事兒跟我屁關系都沒有,完全是你們跟他之間的恩怨。我現在只想說,我可以走了嗎?因為我也覺得我非常多余!”他心里暗想:“我本來就不屬于這個世界,這個年代,干嘛淌這淌渾水?”
畢叔忽然哈哈一笑,以和事佬的口氣搖搖手說:“你看看,你看看!我就說年輕人最容易急躁,一急躁什么事都干不成。還沒開始去做呢就開始窩里反了!”
阿壽撇了撇嘴,悶聲說:“他年輕,我可不年輕!”
劉曉飛苦笑著搖搖頭說:“不是看在令堂救過我一命的份上,我真不想幫你這個忙!”
阿壽冷笑著沉吟不語。
“好了好了!”畢叔瞟了阿壽一眼,看著劉曉飛說:“小伙子,現在你是騎虎難下。這件事關不關你的事你都得做!不然我們照樣剁了你的手。沒手的話你也不會很開心的,對吧?”他瞇起眼睛,像頭捕獲了一只肥羊的餓虎。
劉曉飛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苦笑著說:“那你告訴我,金輝暢的家在哪兒?”
畢叔哈哈一笑,說:“不用問我。到時候你就隨便找一個人問,這城里最大最豪華的宅邸在哪兒。傻子都知道!”
劉曉飛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說:“那明天再說吧!不是限期一個月嗎?我得好好休息幾天。你不是說越急躁越糟糕嗎?慢慢來才能做到盡善盡美!”
畢叔微笑著點點頭,說:“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像你這樣面對危險而臨危不懼的人我從未見過。這件事情保證你辦得到!”
劉曉飛冷笑一聲,說:“看來你比我還相信我?”
畢叔微笑著搖搖頭,說:“我不是相信你,我是相信我的眼光。”
“那我們先走了。”劉曉飛面無表情地說,隨即一手拿著空竹籃和扁擔,一手提起裝滿燒餅的竹籃。阿壽滿臉蒼白地跟著他一起離開了。
畢叔冷笑看了一會兒他們遠去的背影,對身邊的人說:“走吧,回去吧!這場戲演完了。華馳還等著我們呢!”
他帶著眾人回到宏城賭坊,卻沒有從大門進入,而是繞到賭坊后面,從一個隱蔽的小門進去了。
小門后隔著一塊黑乎乎的簾布,簾布后也是黑乎乎的。昏暗的房間里坐著一個中年男人。他見到畢叔和龍飛二人走進來,微微皺眉說:“他們答應了?”
畢叔點點頭,躬身說:“是,華老板!”
華老板華馳微微頷首,說:“還有一件事我忘了交待,就是……設計讓金輝暢殺了他們!這樣我就不只能拿回五十萬的欠款,還能……”
畢叔忍不住哈哈一笑,又立即恢復恭敬的平靜表情,,沉聲說:“這就叫借刀殺人,殺人謀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