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艾臻招二子於書房。
“前些日子,我讓你們讀的《太宗本紀》一書,想必都讀完了吧。”艾臻悠然坐著,背靠著椅子,隨意地翻了翻桌上的書。
艾殿泱興致勃勃道:“請父王檢閱。”
“好。”艾臻站了起來,踱步到二人面前,雙手負後,微微仰首,想了想,“太宗的功績,如何啊?”
艾殿泱一聽問題,信心十足,雙眼似乎要迸出火花,餘音未落,便搶答道:“太宗乃治世之雄主,仁義兼備,對蒼生施之以德,乃萬古之楷模。”
艾臻聽完一番話,欣慰地拍了拍艾殿泱的肩膀,“你能悟到這層已經很不錯了,看來本王讓陸彧做你的老師是對的。”
艾殿泱很高興,“謝父王誇獎。”
艾臻也是回之以笑,又輕拍了下他的肩膀,便走到艾殿澄面前,神情稍稍斂起,“澄兒,你覺得呢?”
艾殿澄緩緩將頭擡起,露出了不好意思的微笑,“請父王寬恕,孩兒並沒有讀這本書。”
此言一出,艾殿泱心中竊喜,想看看艾臻如何對艾殿澄發怒。
“哦?”艾臻臉上的笑容全失,“這可不像是你的作風啊,是因爲什麼事耽誤了麼?”
“孩兒認爲,沒有必要讀這本書。”
艾殿泱眉間一顫,以爲艾殿澄會找個什麼樣的藉口,這回答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艾臻也是奇怪得很,不過他倒是饒有興致地問道:“爲何沒有必要讀?”
“太宗,乃守成之主,是靠太祖而揚名的,古語有云‘守業更比創業難’,但孩兒卻不以爲然,自古以來,守成之主何其多,而開闢險路留下傳世基業的卻屈指可數,所以孩兒認爲,《太宗本紀》一書,不值得一讀。”
艾殿澄有條不紊地表達他的感想,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配合著他的自信,彷彿靈光乍泄。
“切……”艾臻不禁好笑,他意味深長地看了艾殿澄一眼,側過頭去。
“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忽然間,艾臻仰天長笑起來,笑得如此fang蕩不羈。
一旁的艾殿泱完全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只覺得艾臻的笑聲讓他毛骨悚然,反觀艾殿澄,他笑得讓人看不出,但是還是能看到他迎刃而上的自信目光,注視著艾臻。
笑過一陣後,艾臻走回自己位置,他咳嗽了兩聲,繼而說道:“泱兒,你回答得不錯,想你小小年紀,卻擁有神力,這點才能不能白白浪費,本王封你爲‘建羽中郎將’,等你長大後,就可以去軍中領命。”
“謝父王!”如撥雲見霧般,艾殿泱一下子就激動了,如此大的封賞自然讓他感激涕零,忙跪下來謝恩。
“今日之事,就到此吧,都退下吧。”
“是。”
下午,艾殿泱屋裡。
陸彧一進來,艾殿泱便迫不及待地和他說:“陸大人,您知道不,父王今天封我爲中郎將了。”
“哦?”陸彧臉上閃過一絲喜悅,繼而問道,“二王子做了什麼好事了?”
艾殿泱將陸彧請到正座,“這要多虧您的妙計,您教我任何事都往仁義上說,今日父王叫我們去書房,問太宗功績,我就說太宗仁義治天下,乃萬世楷模,父王聽了很是滿意,又問世子,世子都沒有讀《太宗本紀》,竟一頓胡說八道。”
陸彧坐下來,“他說什麼了?”
艾殿泱又笑開了,一邊給陸彧奉茶,一邊說道:“他說什麼太宗乃守成之君,比不上太祖,什麼天下像太宗這樣的人很多,太祖只有一個云云……”
“什麼……”陸彧聽了,如坐鍼氈,立馬就站了起來,雙眸俱是大事不妙的恐懼。
“您怎麼了?”艾殿泱奇怪道。
“王爺聽了以後,是何反應?”
艾殿泱偏著頭,仔細回想,“恩……父王聽了,大笑起來,也沒說什麼,說來也奇怪,他竟然不懲罰王兄。”
陸彧聽了,緩緩坐下來,倒吸了一口涼氣。
“到底怎麼了啊?”艾殿泱急了,忙問道。
“靈氣麼……”
“什麼?”
“哦,沒什麼,老夫只是奇怪而已。”陸彧恢復神情,眼神也不再發直。
“哦。”艾殿泱性格使然,信以爲真,也不再多問。
說完,艾殿泱便回到自己位置上,看陸彧給他推薦的書,而陸彧的神情,卻另有一番滋味,只見他眉宇間疑雲密佈,瞇著眼,望著凝滯的前方,最後,搖了搖頭。
艾臻一人呆在書房裡,杏眼深邃,卻見得柔光似水,彷彿是在回憶什麼。
“我說過,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只是你刻意在躲避我什麼……”
曾幾何時,你也這樣讓我開懷大笑過。
次日,艾殿泱隨父上朝,正式領誥命,羣臣看在眼裡,心中各有千秋。
下朝後,衆臣紛紛來王府,拎著大禮來給艾殿泱慶祝。
出人意料的是,與此同時,艾殿澄被叫到了艾臻的房間,接受問話。
“羨慕麼?”艾臻問道。
“羨慕啊,但是我覺得我會擁有比他更好的。”永遠把微笑掛在臉上,從眼中一直可以看出艾殿澄的自信。
“呵。”艾臻自顧自地低著頭,在房裡踱步一週,最後走到窗邊,他看著窗外熱鬧的景色,正色道:“本王說過的,本王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你,你還記得麼。”
“不記得了。”艾殿澄實話實說,沒有過多思考,畢竟那是小時候的事情,誰還會記得這麼清楚。
艾臻猛然一回頭,似乎在責怪艾殿澄的無情回答,不過馬上又彎了嘴角,“你倒是很會說實話。”
“我可以對其他人說謊話,但是對您,我永遠都是實話實說的。”
艾臻聽完,點了點頭,“那你就去做守成之主吧。”
“兒臣遵旨。”艾殿澄喜怒不形於色,平淡得讓人驚奇,艾臻更是如此,遠望夕陽,悠然自得。
夜晚,一衆官僚終於散去,艾臻獨留陸彧。
艾臻言:“你覺得泱兒資質如何?”
陸彧答曰:“二殿下武藝不
俗,相信假以時日,定能輔佐京王,一匡天下。”
艾臻伸出手,撥弄著手指,“善武窮文,聽之信之,終究只能做別人的傀儡,讓他襄助主公,倒也不失一用。”
陸彧聞言,大驚失色,“王……王爺這是何意?”
艾臻沒有回答陸彧的問題,反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本王且問你,不論誰爲世子,你都會效忠於他麼?”
陸彧忙跪下,鄭重道:“臣之主,永遠是京王,世子,便是少主,臣定當像效忠京王一樣,效忠世子,不論世子是誰!”
“但是,你要知道,這個世子,不單單是世子……”
艾臻的話裡有話讓陸彧摸不清套路,一滴白汗從他的鬢角流出,他擡頭看看艾臻,卻看不清那高高在上的眼神。
艾臻的聲音,冰冷無溫,“這個世子,也是未來的皇帝。”
陸彧鬆了口氣,又把頭低了下去:“臣明白,京王讓臣效忠於誰,臣便效忠於誰。”
“本王會記著你今天說的這番話的,退下吧。”
“是。”
陸彧終於結束了膽戰心驚的過程,出了府門的他大舒特舒地鬆了口氣,回想起剛纔的情景,他搖頭而又後怕,只覺得一股股涼意從背後奪脊而來,不敢再去多想。
深夜,艾殿澄躺在牀上,閉目沉思,難以入眠。
“父王不要娘了是嗎?”
“怎麼會呢,娘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父王保證,永遠都會把最好的東西留給澄兒,來拉鉤。”
“恩。”
…………
兒時的記憶,猶如是被封印了一般,稍加提示,就會破殼而出,
艾殿澄睜開眼,空空地望著橫樑,那雙眼睛,如同欲溼之桃花,柔情似水,暗藏烈焰,冰火交融。
父王,也很不容易不是嗎,他都可以爲了權利殺死自己的親弟弟,我也必須謹言慎行纔是啊。
父王很早的時候,就想將平朝取而代之,這是何等的異想天開,又是何等的野心勃勃。南境皇族的血液,說到底,就是一個‘權’字,南境的皇族史,是一本血淚書,父王的父皇又何嘗不是腳踏鮮血,登上最高權位的。
我,不想殺戮,不想使得生靈塗炭,我只期待以脣槍舌劍使人臣服於無形,這樣的想法,是否太過於理想化?
我在努力使之化爲現實,所以,我必須要去爭奪最高的位置,只有這樣,我才能將我的抱負示意天下,終有一天,世人將會用話語代替硝煙,用皓齒紅脣代替拳打腳踢。
“人生苦短,長恨不斷,成王敗寇,一擲決生死。君不見,濁酒相笑泯恩仇;亦不思,少年舉杯話春風。君只見,刀光劍影血中游;君只思,青史留名險中求。化干戈爲玉帛,阻兵馬綠山川,路漫漫兮,道阻且長,行則將至,白衣渡川日,毅魄歸來時。燦燦史書,濃墨重彩如何?輕描淡寫又如何,均是白紙黑字。千秋之後,誰執牛耳?總不過,剎那雲煙。”
一行熱淚從艾殿澄眼尾淌下,不禁潸然感嘆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