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統十七年的秋天,注定會是一個不安的季節。
“稟皇上,南境使者已在殿外等候?!?
“宣?!?
“宣南境使者覲見?!?
時隔八年,南境又一次派使者來到中境,不過與以往不同,這次的南境,完全有資本挺直腰板和中境面對面地談判。
隨著太監的一聲高喊,從殿外徐徐走近的那位南境使臣,身高馬大,走進殿內的他,神情輕松,不,與其說是輕松,不如說是不屑,他的眼睛就像雄鷹一樣,劃過兩列的大臣,就像雄鷹劃破天際,讓人稱贊這股氣勢,卻又橫生畏懼。
行至御階下,這位使臣將目光從大臣身上收回,輕佻地看著坐于上方的皇帝,神色坦然,語氣渾厚有力,語調卻微微高昂:“南境使臣,見過中境皇帝陛下?!?
沒有行禮,連頭都沒有低一下,他抬首望著上方,卻像是在表示自己的高昂。
“既是使臣,何故不行跪拜之禮?”禮部尚書顧敬責道。
那位使者微微轉身,一邊的嘴角微挑,先是打量了顧敬一番,不羈地笑了笑:“本王乃南境出使之臣,非爾中境之臣,為什么要跪拜?”
“你怎敢如此無禮!”顧敬等氣不過,本來他們就藐視外邦,怎會容外土之臣在廟堂之上放肆。皇帝也吸了口氣,有些坐不住的意思。
“四海之內,皆兄弟也。我主視南境為兄弟之邦,自然是平起平坐。使者隨意些,也是好的?!睆埶歼h發話,淡淡笑意,對使者道。
百官聽張思遠這么說,也都不再多言了,各歸其位,早朝繼續。
“呵。”使者望著退回原位的臣工,不禁嘲笑。
皇帝咳嗽了兩聲換回了使者的視線,皇帝問道:“草乂使者現在官居何職啊?”
“本官乃是南境的禮部尚書?!边@位身材魁梧的南境使臣,竟然是個文官,倒是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南境皇帝派君前來,是為何事?”
“我皇向中境皇帝索要白銀一萬萬兩,綢卷三百萬匹,糧食八十萬擔?!辈輥V哲負手歪首,一臉看不起的樣子。
“南境當我境是你們的附屬國么,獅子大開口,簡直妄想!”面對草乂哲一張嘴蹦出來的天文數字,鄒繼紹氣憤至極。
皇帝見使臣這般不羈,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小孩子一樣,著實憋著一股悶氣:“草乂大人,請注意你的言行,不要放肆?!?
“放肆?陛下你大可以殺了我?!辈輥V哲氣焰高漲,那笑容簡直是可以凌駕于任何人之上的桀驁,“我大艾擁有精兵數萬,糧草充足,百姓腰纏萬貫,還差你們中境這點皮毛石頭?!我國連年戰亂之后迎來的是連年的五谷豐登,天都有眼來使我國報上次的不救之仇!南境離你們并不遠,東境早就與我主重修舊好,本王倒要看看,你們這群草包能干什么!”草乂哲越說越有勁,他雙臂張開,無所畏懼地咆哮朝堂,俯視群臣的他聲音磅礴有力,余音撼梁,震得滿朝文武瑟瑟發抖。
皇帝和群臣被如此羞辱,怎能善罷甘休,不過南境之事確鑿無誤,又奈他無法,不知如何是好。
草乂哲見文武百官握緊拳頭卻一個都不敢動
,不禁諷刺道:“我原以為中境滿是足智多謀之士,誰知竟都是些徒有虛名的酒囊飯袋,哈哈哈哈哈……”
“好了,草乂大人,請回客殿休息吧,有事的時候,我主會召您的。”趁著草乂哲仰天長嘯的不防,艾臻已然走到了他面前,一副叫小孩不要胡鬧的司空見慣模樣。
艾臻的個子與他差不多高,表情無懼,一直得勢的草乂哲哪能輕易饒人:“你竟然敢這樣與我說話,本官倒要問問,你是何方神圣?”
“他叫艾臻,也是你們南境的皇族。”張思遠插話道。
“這是大平的朝堂,不是您的府邸,亦不是審案的衙門。大人若有大國風范,請先回客殿休息,客隨主便,不要傷了和氣?!卑椴]有接張思遠的話,只見他淡然一笑,又用南境語說了句,“請?!?
草乂哲愣了一會,艾臻像是給他潑了一盆冷水,澆滅了他的高漲氣焰,不過他馬上又回過神來:“好個大國風范,好個客隨主便,本官倒是對你挺有興趣的,希望在客殿與你交流一番。告辭!”
草乂哲大搖大擺地退去了,皇帝忙松了一口氣。
散朝之后,見艾臻打算去客殿見使臣,皇帝竟然下殿來,握住艾臻的手,懇求艾臻道:“諾王一定要救大平于水火之中啊。”
艾臻神色冷厲,盯著皇帝的雙眼,皇帝嚇了一跳。
“陛下,您的眼神之中少了一樣東西?!卑橛制票Φ?。
“什……什么?”
“誠意。”艾臻撂下一句話,哈哈大笑,便離去了。
“切?!笨粗橐徊讲较г谶h處,皇帝咬牙,“艾臻,早晚有一天,朕要親手取你首級?!?
這時,從殿內出來的張思遠走到了皇帝身邊,輕聲道:“陛下放心,那使臣已然知道了艾臻身份,進兵與否,肯定要回去找他們主帥商議一番,一來一去,給我們留了不少時間,我們要抓緊時機除掉艾臻啊?!?
皇帝點頭,“等南境使臣一走,朕就馬上下旨,讓平縱發兵勤王?!?
“陛下圣明?!?
皇宮,客殿。
草乂哲前腳進門,艾臻后腳跟上,草乂哲生性豪爽,卻又心眼極多,艾臻一進來,他就將客殿的仆人統統趕了出去,關上了門。
“天珉!我是天瓊啊,你不記得我啦?”令人大吃一驚的是,門一關上,草乂哲便一臉興奮地扶住艾臻的肩膀,迫不及待地開始敘舊,“上次傅斗說你在中境,我聽了高興得不得了,趁著這次差事,來看看你!”
原來,草乂哲真名艾哲,字天瓊,是南境皇帝的次子,南境現在的秦王,也是南境駐守邊境的元帥,更是艾臻的堂兄。所謂草乂,不過是上面一個草字頭,下面一個乂,正好合成一個‘艾’字。
本以為艾臻也會欣喜過望,誰知他表情若冰,喜怒不現,“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還和我這番鬧騰?”現在的艾哲與早朝之上的艾哲,簡直判若兩人,倒像是找到失散了多年的親戚,有種兩眼淚汪汪的情感。
“你是南境之臣,我是中境之臣,水火不容,怎么能套近乎?”出人意料地,艾哲的動情并沒有博得艾臻一笑,只見艾臻眼神慵懶,微微垂下,不看艾哲
,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
“不要這樣見怪嘛!”艾哲以為艾臻在和他開玩笑,“只要你跟我回去,父皇肯定會封你一個親王,現在你在中境,一點都不安全,還不如跟我回去呢!”
“卑小之國,安能容皇嫡之身?”
“你說什么?”
艾哲一驚,不敢相信地看著艾臻。
“我說南境都是些紈绔子弟,哪能干成大事?”艾臻與艾哲對視,無趣地掃過艾哲。
“天珉,這不像是你說的話啊,我可是你的兄弟啊,南境可是你的故鄉啊!”艾哲愣住了,他與艾臻是少年摯友,不相信艾臻會說這種話。
“誰跟你是兄弟,南境是誰的故鄉!”艾臻突然破口大罵,“南境皇帝是個無能之人,你也是,南境的軍隊都是些酒囊飯袋,榆木腦袋,在邊境只會使一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賺人頭顱,其實是怕我中境兵馬,我艾臻雖然生于南境,但早忘了那塊華而不實之地,中境才是我的家,你?南境?不配!”
“你再說一句試試!”艾哲聽了這番話,暴跳如雷,一把揪住艾臻的衣領,呵斥道。
“你又沒有勝算,又不敢侵犯,我泱泱中境怎么會怕你們這這群毛賊,哦對了,我在中境,所以你也不敢進兵,哈哈哈哈哈……”被揪住衣領的艾臻毫無畏懼,放聲大笑。
“你……誒!”艾哲失望地松開艾臻的衣領,回身拔起劍,而艾臻,則是瞇著眼不屑地看著他。
睽睽之下,只聽得錦緞碎裂之聲,艾哲將自己的袍服割飛一塊,“我告訴你,從今以后,你不再是我南境的子民,更不是我艾哲的兄弟!”
說完,艾哲氣沖沖地想要出去,走到艾臻身旁,側視了他一眼,陰聲道:“等著吧,我會讓你,給你的中境陪葬!”
待艾哲破門而出,一抹微笑從艾臻的嘴角流露。
這天下午,南境使臣留了封奏折,便話也不說地離開了中境。
傍晚,艾府。
艾臻一家正在吃晚飯,正巧艾瞻有事找艾臻,故而一起吃了這頓飯。
席間,艾臻問道:“哥,那草乂哲為何剛來一天不到,就走了???”
“他是艾哲,是艾長遠的次子?!?
“真噠?”艾瞻欣喜之余,又意識到金子飛了,懊惱道,“那還不趕快把他追回來啊
“你還想回南境?”艾臻一邊吃著飯,一邊嚴肅地責問艾瞻。
艾瞻低下頭,仿佛是被委屈了一樣,“現在張思遠他們勢大,邊境又蓄勢待發,我們再不回去就來不及了?!?
“回去?回去你能得到什么?你還能統帥一支軍隊,還能安安穩穩地坐在這里吃晚飯么?!”艾臻盯著他,質問道。
“統帥不了軍隊,當個富家翁也好啊……”艾瞻嘀咕了幾句。
頓時,艾臻扔掉了碗筷,不發一言,摔門而出。
“誒!”艾瞻緊跟了出去,“哥,我說的都是實話??!”
留給他的,只是艾臻的背影與一聲失望無比的嘆息,“你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次日,皇帝秘密給平縱下了一道勤王旨意,著命崔施,快馬加鞭,連夜送往梁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