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雖然已經下定了援助紅軍的決心,但具體尋找哪一支紅軍進行扶持,顯然還需要進行斟酌。
要知道,此時已經是1934年的11月下旬,中央紅軍早已踏上了長征之路……最重要的是,他們跟王秋等人相距上千里之遙,隔著千山萬水,又在不斷地靈活機動、行跡不定。王秋他們想要帶著金奇娜和金杏貞這一對嬌弱的母女,還有胡德興總政委麾下那一票烏合之眾趕上去,實在是有點兒難度。
幸好,距離杭州很近的紅軍,眼下還是有一支的——那就是方志敏和粟裕等人領導的紅十軍團。
就在主力紅軍離開“紅都”瑞金,開始進行長征的同時,為了拖住國民黨精銳部隊,減輕中央紅軍的突圍壓力。剛剛編成的紅十軍團也離開了江西東北部的閩浙贛蘇區,但卻不是向敵人統治力量薄弱的地區進行戰略轉移,而是將兵鋒直指長江南岸的江浙地區,猶如一把利劍直插國民黨統治的腹地!
——早在紅軍開始長征之前,中.共中央和中革軍委就決定派遣一支部隊潛入敵后,攪亂江浙,把反“圍剿”戰爭擴展到國民黨統治腹地。這樣就可以調動和牽制一部分國民黨軍隊,緩解和減輕國民黨軍隊對中央革命根據地的壓力,從而為中央紅軍的長征創造有利條件。
這是一次類似太平洋戰爭時期的日本神風特攻隊那樣,幾乎注定是有去無回的悲壯突擊!
根據黨中央的指示,在1934年7月初,奉命執行“調敵“任務的紅軍北上抗日先遣隊第七軍團,從中央蘇區長驅3200余華里,一路浴血奮戰,沖破敵人重兵的圍追堵截,進入贛東北根據地與紅十軍會合。
11月上旬,根據中革軍委的電示,這兩支部隊整編為紅十軍團,方志敏任軍政委員會主席,劉疇西任軍團長,樂少華任軍團政委,粟裕任參謀長,下轄2個師,共8000余人。原紅七軍團縮編為第19師,師長尋淮洲;原紅十軍縮編為第20師,師長劉疇西兼任。其中,紅19師先行出擊,紅20師尾隨移動。
接下來,尋淮洲、劉英、粟裕率領紅19師越過屏風關封鎖線,以大無畏的膽略,利用蔣介石重兵云集江西南部“剿匪”前線,江浙腹地相對空虛的有利條件,孤軍直撲浙西、皖南地區,渡過新安江,穿越杭(州)淳(安)公路,一度進抵昌化,威脅杭州,震動南京。
——很顯然,紅十軍團這個目標很符合王秋等人“路程短、接頭方便”的定位。
而粟裕這位“共和國十大上將之首”的軍事才能,看上去也比較值得信賴。
鑒于上述考量,懶得多跑路的王秋等人,就直接沿著公路趕往昌化,在縣城里租了個院子住下。然后就一邊讓胡總政委去聯絡本縣地下黨,一邊坐等粟裕帶著紅19師前來會師了。
遺憾的是,他們并不清楚,昌化的地下黨組織里面,早已有人悄悄選擇了背叛……于是,次日清晨,王秋等人還沒起床,他們租賃的院落外就響起了“抓赤-匪!”“死活不論!”的喊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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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抓赤-匪!死活不論!”
“……抓一個,賞現大洋十塊!抓到那個姓金的滿洲女匪,賞大洋三百!”
“……哎?那個女匪在告示上不是懸賞三千元嗎?怎么一下子縮水了這么多?”
“……官府的告示哪兒能當真啊!層層過水之后,這賞金能漏下來一成就該燒高香啦!”
“……哦!該死!這幫赤-匪居然敢開槍拒捕!給我好好地圍住!讓丁團長多帶些人上來!”
……
槍聲,叫喊聲、呵斥聲與此起彼伏的犬吠,突然在寧靜的昌化小鎮上亂糟糟地響了起來。
一群流里流氣、穿戴不整,手持各種武器,好似土匪模樣的家伙,大約有三四十個人,正在幾個警察和一個穿絲綢馬褂的大少爺帶領下,大喊大叫著一擁而上,把王秋等人租賃的院落給包圍得嚴嚴實實。
為首的一位年輕人,乃是昌化縣著名的土豪劣紳家少爺,本地的代理警察局長展天虹,此人大約二三十歲,相貌粗看上去長得還算端正,但那雙頗為兇狠的三角眼,卻把還算英俊的臉型給完全破壞掉了。
“……各家各戶聽著,本少爺現在要圍剿赤-匪!請老少爺們關門閉戶呆在家里!記得打死了不賠錢啊!”
此時,他正身穿一件青色的夾衣,手里提著一支半舊的盒子槍,一邊指揮著一幫嘍啰圍攻“外地赤-匪”的窩點,一邊高聲叫嚷著恐嚇的話,還不時炫耀般地舉起手上的盒子槍,“砰!砰!”朝天放上兩槍示威。
而他手下的那幾十個小嘍啰,也趾高氣揚地跟著一路叫喊,還不忘順手從街邊的攤販“拿”些東西。
很快,小鎮上的槍聲、叫罵聲和小孩的哭鬧聲,就亂七八糟地交織在一起,霎時間就猶如往油鍋里添了水,一下子辟里叭啦的沸騰起來。原有的一絲平靜和安祥,頃刻間就消失得干干凈凈。
看著這樣一副雞飛狗跳、沸反盈天的場面,展天虹局長大人對自己的“官威”顯然很是得意。
——作為一名曾經的黃埔軍校生,展天虹局長在昌化的鄉親們面前,一直表現得頗為自傲,處處以“天子門生”自居……但他自己卻是非常清楚,這個“天子門生”的金字招牌,到底有多么不靠譜……
想當年,他也曾經是一位理想崇高、沖勁十足的熱血青年,被幾個同學老師一煽動,就卷了家里的錢,千里迢迢南下廣州,報考黃埔軍校……只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感——只是真正操練了幾天,展天虹就大少爺性子發作,感覺自己實在是吃不得這份苦,所以才上了一個星期的課,就找個借口輟學回家了。
于是,在幾年之后,大革命爆發,北伐軍席卷江浙,看著昔日的同學老師們一個個都當了團長、師長,威風八面、位高權重,迄今依然一介白身的展大少爺,當真是后悔得腸子都青了——當年怎么就沒有咬一咬牙,在黃埔軍校堅持下去呢?就算自己本事有限,當不上團長營長,能夠撈個連長當也不錯啊!
可惜這世上沒有后悔藥,錯過了的機遇也不會再來。而隨著北伐軍席卷而來的工農運動,更是讓作為地主土豪的展大少爺家里吃夠了苦頭……虧得蔣總司令果斷撥亂反正、清黨分共,才沒讓那些下賤的泥腿子們把天給翻過來——記得那一年剿殺本縣赤色分子的時候,展大少爺可是在操刀干仗時最積極的。
由于清剿赤-匪方面的“突出表現”,還有家族的勢力和適當的賄賂,展天虹大少爺終于在幾年之后擺脫了白身,當上了鎮上的代理警察局長,正摩拳擦掌地想著再立新功,卻發現如今卻是英雄無用武之地——自從“四一二”之后,昌化縣的地下黨只剩大貓小貓兩三只,并且蟄伏已久,從來沒鬧出什么響動,組織內部甚至潛伏了藍衣社的暗探。所以展大少爺即使把他們抓起來,也沒啥功勞可言,還會被藍衣社記仇!
事實上,在蔣介石的時代,各地官府在抓捕赤-匪方面無不花樣百出。尤其是那些赤-匪活動很少的省份,由于上峰強制指定每年需捉拿赤-匪若干,地方上就只好自力更生,即使真的沒有赤-匪,也要弄出些赤-匪來。
比如說,廣西的赤-匪抓捕制度就十分獨特:到街上胡亂抓來一個嫌犯,不審訊,不上刑,只要寫出十個人的名單,在準備好的脫黨聲明上簽字,便可找人保釋,然后再按名單抓人,如是往復……于是監獄里“赤-匪”進出如流水,甚至有人不幸“入黨”五次、再“脫黨”五次……最終就憑借此“功績”上報中央:我局一年瓦解赤-匪地下黨組織上百,“挽救”赤-匪黨員上萬,現有立功人員某某,請求中央嘉獎云云……
而海南島方面為了完成“赤-匪捉拿指標”,順便敲詐勒索,更是發明出了“紅色奴隸主”這么奇葩的玩意兒……虧得當時國民政府的權威到不了青藏高原,否則只怕是連“紅色喇嘛”和“紅色活佛”都有了——若是黨主席和總書記要以“轉世”的方式來交接,只怕是那些真正的布爾什維克們都要崩潰了吧。
然而,那些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固然可以胡亂想個招數來糊弄中央。可問題是,昌化這地方就在長江三角洲邊緣,距離南京沒幾步路,展天虹代理局長的背景又不夠硬,實在不敢鬧得這么無法無天……
正當展天虹大少爺為自己找不到立功的途徑,而整天愁眉不展的時候,那位潛伏在本地赤色分子地下黨組織內部的藍衣社探子突然找上門來,說是前些日子在上海犯下大案的一伙赤-匪,剛剛流竄到了昌化,并且在鎮上花錢租了個院子入住,因此請展局長速速派人抓捕,以防這幫狡猾的赤-匪聞訊逃脫……
于是,展天虹大少爺頓時大喜過望,趕忙召集了一群幫閑嘍啰,興沖沖地直撲赤-匪窩點而去。由于缺乏經驗的緣故,一路上鬧出好大聲勢……可惜,正所謂“會咬人的狗不叫,會叫的狗不咬人”,展天虹麾下這幫家伙,雖然在狐假虎威、欺負良善方面無師自通,但真正打起硬仗來,可就立即原形畢露了。
這不,院子里的赤-匪剛剛開槍打了一陣點射,他們就被嚇得軟了腳,一個個躲在后面不敢上去:“……大少爺,不是咱們不盡力,實在是赤-匪火力太強大啊!”一個嘍啰哭喪著臉解釋說,“……別看咱們人多,可總共才有五把只能打鐵砂的獵槍和三把盒子炮,而院子里的赤-匪有‘花機關’(沖鋒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