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決心不再傷心難過,那樣也能對得起為我犧牲的那么多人?;蛟S是那個若有若無的夢境激勵了我,夢境里的楊葭那般美貌傾城,我奪取了她的身體,她非但不惱我,還笑對著我,我又有什么理由繼續消沉?還有翠倚,她們主仆,終于團聚了。
管他是人間還是陰間,只要過得快樂,在哪里不是一樣?
我在這個屋子里足足待了半個月,才能勉強活動著下床,也只能簡單行走幾步。要想走出門去,難于上青天。我也 不強求,畢竟這里人跡罕至,沒有大夫,只能慢慢養著,對我來說是好事也是不幸。
我總是覺得好處多余壞處。
身上的傷也好了許多,有的地方漸漸結痂,有的地方長出新的皮肉來。我咬著唇撕下一塊塊舊皮,小姑娘在旁邊看得直乍舌,比她自己受傷還要大驚小怪。
她單純如此,豈會明白我曾經經歷過怎樣的事情?又如何從爾虞我詐的環境里逃生?
但我不想讓她知道太多。
能夠好好活著,足矣。
這一天我終于能夠多走動幾步了,手腕也活動自如了。我迫不及待地要小姑娘扶我去看看,我太想知道附近有沒有太妃的遺體了。
小姑娘扶著我碎碎念:“您這個樣子不好好在屋子里待著,非要出來吹風,要是再不留神摔著了我可不給你接骨啊!”
我笑笑,道:“你還會接骨???”
其實心里早就知道,若不是她,我必死無疑。
她驕傲地昂起頭道:“那是自然!不然我怎么自己長這么大了!”
經過這幾日的打聽,我終于知道我現在所處的環境,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偏僻地方,還是在山谷之下。小姑娘父母雙亡,獨自一人在這木屋子里生活了十來年。靠著喂養的小動物拿到最近的集市兌換基本的油米及布匹生活著。
但她堅強勇敢,樂觀向上,感染著我積極努力地開始重新的生活。
這里是離汴都,很遠很遠的地方。
最近的集市,也要翻越幾個山頭方能到達。
小姑娘開心走著,我忽然想起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便問道:“對了,你有自己的名字嗎?叫什么?”
她把頭昂得更高:“爹娘走得時候我不記得自己的名字了,后來見這山花美麗,就給自己起了個名字,叫花兒,怎么樣?好聽吧?”
我樂出聲來?;▋海窟@也叫名字?
見她亮晶晶望著我,可是這名字真的太……我正想著如何婉轉地提示下,誰知小姑娘已經垮下臉,道:“我就知道不好聽,集市上的大嬸聽到我的名字,也和你一樣安靜了半天?!?
“這……不是……”暈!我竟第一次有了無顏見小女孩的感覺,我發燒了吧?
我摸著自己的額頭,用力地捶打了幾下。
小姑娘湊過來,笑瞇瞇道:“夫人你一定進過學堂,懂得比我多,不如就幫我起個好聽的名字吧!”
我愕然地看著小姑娘,剛剛還愁云漫步一轉眼就喜笑顏開,果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啊。
“哎呀夫人,我求求您啦!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姓氏,要是能夠有個好聽的名字,沒準就能嫁一戶好人家呢!”
望著小姑娘無限憧憬的樣子,長發及腰,耳側兩咎尤顯清秀,垂直于肩上。不知怎地就讓我想起了賀知章的那首《詠柳》,正是“碧玉妝成一樹高,萬條垂下綠絲絳”,我想了想,便道:“看你身若扶柳,面如美玉,裊娜多姿,不如就叫碧玉吧。碧色美玉之意,又可作形態娉婷之解。”
小姑娘高興極了,差點把我扛上肩膀轉起圈來,嚇得我驚叫連連。她自己也不好意思地笑起來,道:“對不住夫人,我只是一時太高興了。我以后終于有個像樣的名字咯!我叫碧玉,碧玉!”
我一笑,扯得嘴角生疼,道:“瞧你高興的,還不快帶我過去。”
小姑娘現在就是碧玉了,我根本沒有想到,這個救我性命的小姑娘,從我們相遇的那一刻開始,就注定了以后割舍不掉的聯系。
碧玉攙扶著我往湖邊走,她簡陋的屋舍里根本沒有銅鏡之類可以直視自己妝容的東西。要是有,她也不至于一張臉黑的黑白的白灰的灰了。這一段時日我都躺在床上,稍微可以活動的時候也只在屋子中,很久沒有見過自己的樣子了。碧玉總說我美得跟天仙似的,可是一個從不打扮自己的小姑娘的話我怎么能全信呢?何況我每次說話每次撫摸臉頰的時候總覺得有些疼痛,總是想看看傷口是在哪里。
我一瘸一拐幾乎是奔著到了湖邊,透過湖水,我看見了自己的臉。嘴角的傷口還未全好,也有些結痂了。最難看的是左邊的眼角,深深淺淺也就罷了,好像還有那么一點坑坑洼洼。
我嘆口氣,真的毀容了嗎?這大概是天意吧,讓我活了下來,卻再也不是王府的側妃皇宮的娘娘。不知道會不會留疤我會不會成為半邊臉的丑八怪?
碧玉見我不開心,說了句“夫人您等著啊”,就匆匆忙忙跑回木屋去了。
等她再回來時,手上多了一張絲巾。她將絲巾對折,然后放在我的臉頰遮蓋住半張臉,道:“這樣不是就看不到了嘛?!?
絲巾遮面固然是好辦法,也等同于自欺欺人。想到碧玉如此熱心為我著想,我心里劃過一股暖流,眼尖地發現絲巾不是俗物,遂摘下一觀之。
這絲巾料子極好,一看就非常名貴,碧玉家一貧如洗……
“別看啦!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
“遺物?那你娘?”
“我不記得了?!北逃衿沧欤骸澳菚r候我太小,娘又什么都不肯告訴我。只是對我說好好留著這絲巾,以后說不定可以和親人相認。”
“你還有親人?”我簡直驚訝極了。
“嗯。”碧玉望著一望無垠的湖面:“小時候家里窮,連飯都吃不上。爹便長年累月地去挖礦,娘身子弱,只能留在家里做些針線,然后拿到市集去賣。我們這離市集總要翻過幾個山坡,來回要兩天一夜。那時候姐姐與我都貪玩,便偷偷跟在娘的身后,想去看看集市到底是什么樣子。”
“我們真的跟到了集市,卻跟丟了娘。晚上我們又累又餓,只好躲在破廟里棲身。我們在去破廟的途中淋了雨,我很快就生病了,發燒的時候還抓著姐姐的手跟她說好想吃東西,她便咬著牙出去給我找吃的。”
“我迷迷糊糊地一直從天黑等到天亮也沒有看到姐姐回來,結果反而遇到一群強盜。他們見我年幼,便想把我賣了賺點銀子,還好我遇到駕車的大叔,是他救了我,把我帶到了這里。”
“你是說,那兩座墳并不是你親生的爹娘?”
“是啊!他們就是救我回來的大叔大嬸。”碧玉雀躍起來,道:“他們對我可好了?!?
我試探著問道:“你就沒有想過,現在他們不在了,去尋找你的爹娘還有姐姐嗎?”
“哼!”碧玉當即變了臉,道:“我才不想這樣的姐姐!”
“那這絲巾?”
“是大嬸臨終前交給我的,她說這絲巾一直系在我的腰間,想必是爹娘的東西,也可能是姐姐留給我日后相認的證據。我才不相信呢,如果她是為了我去找吃的,為何會一直沒有回來?如果不是她去通風報信,我怎么會被強盜發現?一定是她看家里太窮,養不起我們姐妹,所以才想把我丟掉,獨占爹娘的愛護。”
我認真聽著,不時發表自己的言論,碧玉并不是真的想聽我說什么,只是因為孤單太久,想要有個情緒的宣泄而已。只是,我仍舊能夠感覺到她那恨透了親人皮囊下的哀傷。我想安慰些什么,發現自己力不從心,她說的,也可能就是事實。
我們只能控制自己的言行,怎么可能要求別人如何做呢?親人間的和諧相處,到了某些時候只能是一種無望的奢求。
碧玉是個急性子的,剛剛還難過得像是失去了全世界,轉眼間便能喜笑顏開地和我說著玩笑話。我總是很容易被她感染,笑著將手放進湖中,湛藍的湖水激起陣陣漣漪,很快又恢復平靜。
我解下絲巾遞給碧玉,道:“這么重要的東西,還是你自己收著吧。雖說你姐姐有負于你,可是你爹你娘,說不定一直盼著再見到你?!?
碧玉嘟著嘴把絲巾往褲口一塞,咕噥道:“就是找到爹娘我也不會與她相認,那么小就把我一個人丟下,哼?!?
我深知這是她的心結,一時半刻是難以說服的,也不勉強,蘸了水往臉頰抹去。這張比花嬌的臉,我已經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突然要面對它的瑕疵,還真有些受不了。
不過也沒什么關系,嘴角的傷疤我相信假以時日就能徹底恢復。只是這左側眼角,該是做些手段來彌補了。
我將胭脂搗碎,取出花汁,混合采摘的藥材提取純露,再一點一點輕敷上眼角,刻意畫出櫻花的形狀,好看了便能調節好心情,祈禱能夠減少一些創傷才好。
疼痛襲來,我禁不住吸了口涼氣,碧玉則是睜大了眼看著,好像受苦的人是她一般。
我一邊繼續,一邊道:“碧玉,過些時日我就要離開這里了,你的救命之恩,我何時才能報呢?”
我本是玩笑的,誰知碧玉一個欺身上前,故意做出惡狠狠的模樣道:“這么快就想擺脫我,你休想,哼哼!”
我自知她是玩笑,也故意做出害怕狀,如同待宰的小羔羊,可憐兮兮抱住自己的身子,道:“你……你想干嘛?”
“干嘛,當然是要死纏著你,揪住你不放!”
她的模樣實在“兇惡”,我受不了地大笑起來。
碧玉咬著山果道:“反正我也在這山谷下待了這么多年,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也是可以的。”
我但笑不語,見識世界,尋找親人才是真的吧,這碧玉,真是個口是心非的家伙!
湖邊果真如碧玉所言,沒有留下太妃的一點東西,更別說她的遺體了。我有些遺憾地順著湖邊走了幾圈,依舊是沒有發現任何棺木的殘骸或者遺物,我抬起頭無語地看了看崖壁,真的是天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