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染專注做著女紅,難得姑娘休息了,外頭閒著的丫頭也人手拿著一個繡繃,尋了處安靜的地方,做著針線活,她們不都是在做姑娘的衣裳了,那也輪不到她們小丫頭來做。
她們不過是撿了空閒的時候給自己掙些胭脂水粉的零花錢罷了,自從姑娘準備新開一家繡莊鋪子,這在府內也不算是少見的了,隨處可見空閒的丫頭做活,便是受榮府那邊影響,喜歡吃酒賭博的婆子們,也收斂了許多,畢竟吃酒賭博都是往外頭花錢去,那裡有往裡拿錢來得舒坦。
章氏等家人都不大看好賈璐的新鋪子,畢竟住在京都裡的人,首善之地,哪個沒些眼力見,不是她們瞧不起自己家的下人們的手藝。
也有手藝精湛不輸於正緊的繡孃的,主子身邊的一二等丫鬟在女紅上頭都不差,但是更多的人,從來沒有受過這類學習,能夠保持針腳齊整的算是上好的了,其他的,還有不少比不善女紅的賈璐還要不及。
不過能對府上風氣有著這麼好的引導作用也算是不錯了,便是虧錢也就虧了吧,事實上,寧府家風有所改善,但也不大明顯,畢竟寧府一直以來都在賈敬的高壓管教之下,但凡誰敢爲非作歹,那可就真的是想想怎麼死了的。
變化最爲明顯的反而是隔壁的榮國府,因爲賈璐曾說過,便是榮府的丫頭做的活也能送過來賣錢。大廈將傾,有人沉溺其中,也有人感知到了莫名的危機感,風氣爲之一振,要不然李紈和探春也不會有這個閒工夫來寧府理家。
墨染聽著內間悉悉索索的聲音,放下繡繃,躡手躡腳往裡間走去,掀起帳幔,好生沒被唬一跳。
賈璐正仰面躺著,一雙眼睛瞪得大大得往上頭瞧呢!
墨染拍著胸脯,後怕道,
“姑娘做甚不好生歇息?”
賈璐眨巴了兩下眼睛,乾澀吃痛之下流下兩行淚珠子下來,墨染忙道,
“姑娘這是怎麼了,便是有什麼不稱心的,只管和奴婢嬤嬤們說說,也比自個兒一人在這瞎想好些吧?”
賈璐撐著牀坐了起來,隨手拭去臉上溼潤,道,“無事,什麼時辰了?”多日的操勞,讓本該清脆悅耳的少女嗓子有些沙啞。
墨染端來一杯正溫的熱茶,一面伺候著賈璐喝了,一面掏出懷裡的懷錶,道,
“四點三十五了,怕是要用夕食了,姑娘午膳就不曾好好用,不若早先喚了晚膳過來?”
賈璐搖了搖頭,她不覺得有多餓,或者說是她好些日子都沒有察覺到餓了,瞧著天色有些暗淡了,問道,
“老太爺的藥和晚上可都備著嗎?”
“都備著呢,姑娘放心,孫嬤嬤在那邊院子裡守著呢!”
“可曾吩咐了那邊,等老太爺醒過來之後,讓他先用些晚膳,不可加用藥膳,得聞不見藥味道,等用膳半刻之後才能喂藥,不然先餵了藥敗了胃口也吃不下東西,若是藥吃早了也會反胃,將之前吃得晚膳給吐出來,不僅沒甚好處,還平白折騰一回。”
墨染支吾了回不上來,這老太爺的事情她哪裡會知道有沒有吩咐了的。
賈璐見此,掀了被子,就下了牀,道,“瞧瞧,我這哪裡能放心得下,更衣,我去老太爺那邊瞧一瞧!”
墨染無法,原是她心虛,也勸不動姑娘,只能伺候了她更衣,便去了賈敬的院子。
還未靠近了院子,濃濃的藥味順著風薰了過來,賈璐皺眉,她便是聞多了都想要作嘔,更別說一直喝著的父親了,便吩咐道,
“如今天氣也暖和了,熬的藥便是離得遠些也不容易涼了,便將煎藥的爐子挪到外頭來,這東西聞多了,藥就喝不下去了。”
慶嬤嬤應下了,她是寧府的老人了,也是榮安堂的老人了,是賈璐母親留下來的,爲人謹慎溫和,府上衆人都十分尊重了她,賈敬病重之後也由著她來掌管著榮安堂,不過謹慎過了,難免有些單板,便是開了春了也不願意將藥爐子給挪出去,非得將院子里布滿了濃重藥味。
如今家裡頭只剩下這麼一個能做主的主子了,她的話沒人敢怠慢了,將藥爐子挪出去之後,果然舒服多了。
賈璐進了裡屋,屋子裡還算好些,她時常在裡頭呆著的,經常吩咐了人將窗戶開開,不是特別難聞,到了賈敬牀前,賈璐沉默了半日。
此時正是申時與酉時之交,又是剛過了殘冬纔開的春,雖不是多晚,天色卻漸漸黑了下來,又不到掌燈的時刻,昏暗的空間裡,不知道是牆上掛著的油燈,還是窗外依稀的光亮,在紗幔的搖曳下越發寂靜詭異了。
牀上的老者斜斜躺著,瘦弱的軀體撐不起來厚重的冬棉被,除了中間偏上一點的胸口還在起伏之外,瞧不出來榻上還躺著一個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或許只是一瞬間,或許又是一個時辰,牀上的老者忽地醒了過來,重重咳嗽了起來,將一室的沉寂打破,似乎要將肺都給咳出來了一般。
賈璐用衣袖重重擦過了臉頰,一面將賈敬攙扶起來,輕輕拍著胸口,給他疏通氣,一面喊了人進來。
半日之後,賈敬終於停止了震天的咳嗽聲,明明只是皮包裹著頭骨的臉上紅紫紅紫,張大了嘴,大口大口喘著粗氣,“呵嗤呵嗤”,彷彿是破了的鼓風箱在強行拉動著。
賈璐藉著給他拍背的時機,將臉歪到了他的背後,狠狠揉了好幾下,輕咳了一聲,接過慶嬤嬤送上來的銀耳小米粥,銀耳柔軟滑嫩,小米易於消化,也就這個適合賈敬此時喝的了。
賈敬咳得眼前直冒金星,腦子中一團漿糊,喉嚨胸口更是火燒火燎的,身子燥熱又發軟,全由著別人怎麼擺佈。
灌了一碗熱粥之後,喉嚨通暢了許多,渾渾噩噩的腦子終於清醒了許多,眼前還有些昏花,湊近了得賈璐是瞧著清晰了許多,也陌生了許多。
不知道是不是他病昏了頭了,還是她的璐姐兒長大了,恍惚間,她還是當初長不過一手臂得紅皮猴子,蓉哥兒說她喜慶,薔哥兒說她醜得嫁不出去了,現在竟然有了兩分老祖母年輕時得兩分風華了。
垂下得手臂動了動,拍拍牀沿邊上,賈璐知道何意,坐到了邊上,問道,
“父親有什麼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