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酉時,西遠爺倆趕著驢車回到蓮花村。
此時,天已完全黑下來。村里人秋收一完畢,就改吃兩頓飯,所以晚飯吃的較早,基本上申時初(現在下午三點多)就開始吃晚飯,吃完飯趕天黑前收拾好,然后就不怎么出門了,所以驢車進村的時候也沒人看見。
把車停在院門前,隔著院門,西遠看見西屋窗里透出朦朧的燈光,家里為了節省燈油,有時候晚上根本不點燈,即使點了,也是在爺爺奶奶住的西屋,然后一家人湊在一起,一邊各自忙著手中的活兒一邊聊天。西遠跳下車去開院門,剛把門打開,屋子里面的人聽到動靜跑了出來,跑在前邊的毫無疑問是兩個小鬼頭,看見哥哥站在院門處的身影一下子撲了過來,一左一個右抱住西遠胳膊。
“可算回來了,這倆孩子從晌午就開始掂心,天黑了也不肯上炕,非得等著,咋哄都不行。”奶奶沖院門口的身影講到。
“恩啊,恩啊,”這時西明文手里牽著的驢發出了叫聲,好像不滿意都到家了怎么不進院。
“啊,驢,哥哥,驢!”
“還有車!”
兩個小家伙也不粘著哥哥了,都跑到院外稀罕地看著驢和車。
“呀,這還真買回來了?”西遠娘也在奶奶身后驚訝地問。盡管家里人一起商量的這事兒,不過家里大人總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他們從來沒想過自己家里會買牲口買車,哪怕是驢和平板車!
“這驢不錯,你爹挑的?”爺爺邊摸著驢邊問,黑燈瞎火的也不知道他怎么看出來的好壞!
“是我爹選的,還有咱們上次雇車的那個老趙也幫著看了看,爺,您還記得吧?”西選回到。
“啊,記得,怎么不記得,那也是個實在人,咋地?碰著他了?”
“嗯,在騾馬市那碰到的。”
西遠和爺爺一問一答的說著,旁邊西韋和衛成非要坐坐自家的驢車,西明文好脾氣地把兩個小家伙抱上去,兩個孩子在車上規規矩矩地坐著,也不怕冷。
“老頭子,你咋還問個沒完沒了,還不讓孩子進屋暖和暖和,跟著他爹跑一天了都。”奶奶發話了。
“哎,你瞧我!快,小遠快進屋歇著,我和你爹把車卸嘍,把驢也喂上,沒看剛才這家伙一門叫嗎,這是餓嘍。”爺爺笑著說,在黑暗中西遠都能想象出爺爺笑瞇眼的樣子。老人家今兒是真開心。
“行,爺。小韋,成子,來,跟哥進屋去,想坐車明兒咱再坐,現在咱家有車了,你倆啥時候想坐都成。”西遠邊說著邊把兩個小家伙抱下來,一手牽著一個領回屋里。
“哥,驢能騎嗎?”西韋問。
“能,咋不能,那八仙過海里的張果老不但騎驢,他還倒著騎呢。”
“啊?那他能看清路嗎?”西韋問。
“能,驢能看清,驢認識路。”衛成接話說。
“對嘍,他那驢認路,咱家的驢也認識。”關于驢認識路與否其實西遠也不知道。不過他很快就為自己的亂說話而后悔,因為從第二天起,兩個小家伙就要騎驢,不僅如此而已,人家還要倒著騎,家里人不讓,人家理由還很充足,哥哥說的,神仙都這樣騎,而且他家的驢和神驢一樣認識路!害得西遠一聽兩個小鬼頭要騎驢就頭疼!
盡管昨天是天黑后才回的家,西遠家的驢第二天還是遭到圍觀!整個蓮花村只有里正家養了頭牛,還有趙老七家有頭驢,他家去年給兒子成親買東西用的馬車是雇的。
沒辦法,一個是因為村子小,一百多戶人家,誰家有點風吹草動全村都知道;另一個原因就是他家豌豆莢(西韋和衛成嘀咕一晚上給起的名字,本來西遠說驢子臉長,叫鞋拔子好了,結果他的提議受到兩個小家伙一致鄙視,說不好聽,以驢在他家的地位得取個好名,最后定為豌豆莢,其實也沒離開那張驢臉!),一大早西遠還在夢中呢,他家豌豆莢“恩啊,恩啊”嘹亮的兩嗓子,成功地喚來一群人。
爺爺早就起來了,其實老人家昨晚就沒睡多少,半夜起來跑到栓豌豆莢的地方蹲著一邊抽煙一邊摸著驢說話,問驢吃沒吃飽!把奶奶氣的,罵了好幾句“死老頭子”,爺爺也不生氣,一個勁兒地嘿嘿樂。老人家一大早雞叫二遍的時候就起來,給豌豆莢填草填料,拿著刷子給驢刷身上。村里早起的人過來看,他就很耐心地跟人家聊天。早飯時奶奶叫了幾遍也沒回來。
奶奶又習慣地抹眼角,“你爺啊,一輩子都沒這么高興過!”奶奶還是了解老伴的。
“奶,趕明兒咱家起大瓦房,讓您也高興高興。”西遠哄奶奶到。
“哎,不用起瓦房奶奶也高興!過了一輩子了,到今兒這日子才越過越有滋味!”老太太很容易滿足。
“奶,您擎好吧,以后咱家日子過得好了,有的是事讓您和爺爺高興,讓您和爺爺樂得同年畫上壽星老一樣。”西遠和奶奶湊趣道。
“行,奶等著。”奶奶咧著嘴,眼睛旁的皺紋都帶著笑意。
我一定不會叫你們失望的,西遠暗下決心。
不過西遠和奶奶沒樂呵多久,村里嬸子大娘什么的就陸續來他家串門。都是一個村的,喜歡不喜歡的,也不能不叫人家進屋,不過奶奶沒往里屋讓,她還是了解她大孫子的,小遠別看跟誰說話都樂樂呵呵,其實性子格路(有特脾氣)著呢,不熟悉的人看不出來而已,平時小遠也就對家里人比較上心,別家人和事打聽都懶得打聽,他的東西,除了家里人,誰動一下都不舒服。所以奶奶就在堂屋里和村里女人們嘮嗑。
“誒呦,西嬸子,你這可是享福嘍,看這家里連驢車都買上了!”李嬸嘖嘖兩聲說。
“是啊,您家日子過得越來越好了。”鄰居從嫂子感嘆道。
“那驢得不少錢吧?”董大娘問。
……
奶奶應付著這些人,沒有不耐煩,誰家有好事不想讓別人知道啊,誰家不想日子過得讓人羨慕啊!去年小遠生病老頭子和她幾乎把全村借遍了,也就王三爺爺家這些關系好的能幫的幫了一些,其余的人家,走路遠遠地看見都繞著走,怕她和老頭子跟人家張嘴!人啊,誰知道誰以后會過到哪一步啊,當初借了那么些錢,她和老頭子以為夠家里緩個十年八年的,去年這時候她怎么也不會想到家里會有這一天!
奶奶一邊忙著手里的活兒一邊和村里人嘮著,看到別人臉上羨慕的神情,心里說不出的舒坦。西遠娘也是,不過有老太太在,她就少出聲,老人家經的多看的多,知道什么當說什么不當說。
“嬸子,你家的鴨鵝沒少賣錢吧?”李嬸問。
“是啊,這又驢又車的,總得五六兩銀子。”董大娘也想探聽一下。
“可不嘛,我家小遠可是忙活了大半年。”奶奶答。家里明面上的進項就這些東西,小遠說了,其他的先不能跟別人說,免得招人眼。
“還有春天你們那大白菜,對,你家那園子里的菜可下的真早,咋弄的啊?”李嬸好奇的問,這也是其他人心中一直想問的,都憋了大半年了,以前只看見西遠家賣大白菜、賣青菜,不過村里人都知道衛成看病花了不少錢,估計老西家也就是過路財神,賺的錢轉手都花了出去,所以他們還平衡點,如今有驢這個實物直接刺激大家脆弱的心靈,所以都有些眼紅,忍不住想打聽打聽。現在有人問了出來,大家的眼睛都盯著老太太。
“呦,這我也說不清,得問我家小遠。都是他認識的那個城里的孫東家叫小遠弄的,不然我家哪有人會這些啊。”這是西遠事先跟家里人對好的話,把所有事情都往他和孫葉那推,他是個半大孩子,說與不說,村里大人都挑不出理來,另外再借借孫葉的威風,孫葉在西遠家待了幾天,村里人也都看見了,莊戶人從根本上說對城里體面的有錢人還是畏懼的。
“啊?那不是你家自己弄的啊?”果然,一提孫葉別人都收起了打探的心思,本來都琢磨著怎么從老西家人口中套套話呢。
“我家哪有那個本事,要不早發家了。”奶奶撇撇嘴,打量著我不明白你們想啥哪。
“小遠咋認識城里有錢人的啊?”有人問。
“可不唄,這是認識財神爺了,你家這一年給衛成治病就花了不少錢吧?這還能買上牲口,一定沒少賺了!”李嬸瞪著大眼珠子道。
“這都誰傳的話啊?我家成子的病早好了,一共也沒用多少錢!”奶奶不樂意了,打探別的事都好說,打探衛成,這讓小遠聽見就得炸。
“哦,也沒誰說,就看著你家小遠沒事兒總去李大夫家……”看奶奶有點兒撂臉,李嬸尷尬地解釋道。
“那是小遠和李大夫學認字去了,我家小遠現在都能把一本這么厚的書都看下來。”奶奶并起三個手指頭比劃道。
“真的?你家小遠這不成了讀書人了嗎?”大家驚訝道。
奶奶只笑沒說話,進屋把西遠從李大夫那借的醫書拿了出來。
同時,相似的對話也在院子里栓驢的地方發生著,不過男人比較好面,沒像女人那樣啥都打聽。爺爺和西明文一邊忙著搭驢棚,一邊應付這些人,有關系好的,如王順伯伯幾個人,也跟著搭把手,王三爺爺和王三奶奶其實也想過來看看,不過一猜就知道村里人好信兒的都得到場,他們不想湊這熱鬧,想等其他都都走了再過來好好瞧瞧。
西遠如今也在院子里,沒辦法,兩個小家伙不肯離開豌豆莢身邊,又招來了村里其他幾個小孩,好幾個孩子圍著豌豆莢一邊摸來摸去,一邊嘰嘰喳喳,西遠怕把孩子們碰著,所以在近處照看,不時的把兩個小家伙抱到驢背上過會兒癮。
不遠處,衛老二望著西家院子里的熱鬧,望著騎在驢背上開心笑著的衛成,眼中有一絲算計的光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