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競天低垂眼簾，密而長的睫毛遮住了鳳眸中所有色彩，此刻的他彷彿與這寧謐的夜化而爲一。
慕清妍閉上雙眸，仔細聆聽那遠絕塵囂、至純至美的樂聲，她聽到了大地的吟唱，天籟的絕響，一聲聲聽在耳中，一遍遍響在心頭。
開門之前她便已聽出，那是壎，諸般樂器中極難演奏的一種。
一曲終了，餘音卻還在人心尖兒上顫悠悠的晃著。
歐競天轉首，看向靜靜佇立在房門口的慕清妍。
她也披著長長的秀髮，那發在月光中隱隱有流光閃爍，像是沐在日光中的極品錦緞。她只穿著顏色素淡的短襦長裙，卻偏偏有一種脫俗絕塵的驚豔。她眉目靜好，脣邊含著清淺的，卻是從心底綻放出來的微笑。他的樂聲，她懂。
“到這裡來……”歐競天聲音輕輕，醇厚如陳年佳釀。
慕清妍舉步走過去，這才發現，那藤蘿架是臨時搭建的，纏繞在架上的藤蘿原來竟是枝葉繁茂的桂花，難怪會有馥郁花香散發。藤蘿架下並排兩個鞦韆，歐競天坐了其中一個，另一個上面放了一隻精巧的提籃。
慕清妍走近，伸手摸了摸歐競天身上披著的風氅，厚厚的不會受寒，這纔要移開提籃坐下，剛一邁步卻發覺腰上束的絲帶已經被他握住。
他不滿地挑了挑眉：“愛妃，你的座位在這裡！”說著拍了拍自己的腿。
慕清妍只覺得臉上微微一熱，下意識便向黑漆漆的四周屋宇望去，伸手去扯迴帶子。
“愛妃，你是在欺本王手上無力麼？”歐競天薄脣一挑，手指一抖，慕清妍的裙帶便有了鬆脫的跡象。
慕清妍忙向他身邊走了兩步，低聲道：“別鬧了！給我！”
歐競天低聲笑著，一把摟住她纖細的腰肢將她抱在懷中，將臉埋在她沾染了桂花香氣的發中，極舒服地嘆了口氣：“這些天爲什麼不來看我？”
他的聲音聽起來有點發悶，卻顯得格外好聽，呼吸熱熱噴在頸中，癢癢的，她側側身子躲開他的呼吸：“你這些天在養傷，事情又多，我不想打擾你。”目光垂在他抱著自己的手上，他的手明顯瘦了，卻顯得更加有力，小麥色的肌膚泛著青幽幽的白色，透過衣衫傳過來淡淡的涼。
“來，看看這是什麼？”歐競天很快鬆開了慕清妍，伸手取過提籃，“揭開看看！”
慕清妍揭開籃蓋，見裡面一壺溫熱的桂花酒，兩碟精緻點心。
“這是我離開皇宮之後第一次過中秋節，”歐競天伸指拈了一塊桂花糕遞給慕清妍，自己又取了一塊，卻只在手上把玩，“只因這麼多年來從未有人給過我可以團圓的感覺。”
感受到兩道深沉熾烈的目光落在背上，慕清妍的心不知怎的竟有些慌慌的，咬了一口桂花糕，有些緬懷地道：“這樣好的桂花糕我也有十年不曾嘗過了。”
“今夜的糕可曾給你一些溫暖感觸？”歐競天伸手挑起慕清妍一縷長髮，看著那根根柔滑的髮絲快速而輕軟的從指縫間滑落，心底也如同這發一般柔軟起來。
“其實你不必如此，”慕清妍斟了一盅桂花酒遞給他，“你身子還沒有大好，何必浪費這樣的心思？”
歐競天眉毛微微一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突然劇烈咳嗽起來。他本善飲，甚至千杯不醉，此刻卻嗆住了。
慕清妍離開他的懷抱輕輕替他撫順氣息。
歐競天卻把她的手輕輕架住，擡起鳳眸盯著她清幽如泉的眼睛：“你覺得本王多此一舉？”他的眼神淡淡的涼，不是冷漠是失落，聲音沉黯，不是質問是自嘲。
“我……”慕清妍捂住心口，那裡又有慌慌的感覺襲來，不知怎的，沒有飲酒，兩頰卻微微發熱。
“不必回答了。”歐競天起身，緊一緊風氅大步跨過菊叢，回房去了。
良久良久，注視著一地零落的桂花，擎著一杯冷掉的桂花酒，慕清妍喃喃低語：“不，我很歡喜……”
這是十年來第一次令她感動的節日。
然而第二天，歐競天便高熱不退。可恨他還不許任何人靠近，自然更不肯吃藥。
無奈之下，阿仁阿義一同去請慕清妍，兩人雖然口中不說，臉上卻有不加掩飾的埋怨。若不是爲了與你共度中秋，王爺也不會花那麼多心思，更不會半夜三更不睡覺在那裡吹壎，當然就更加不會受涼發燒！可憐的王爺還是個重癥病患哪！禁得起這麼折騰麼！
當此捨我其誰之際，慕清妍當然有無可推卸的責任，親自去服侍歐競天湯藥。
說來也怪，她一踏進歐競天房中，狂躁的病人立刻睡得安穩了。
命人煎了藥，慕清妍試好溫度，將湯匙遞到他有些乾裂的脣邊，他便配合的微微張口。
擰了熱毛巾替他覆在額上，慕清妍微微皺眉，他寒毒未清又發高熱，這可不是什麼好事！
“妍……”歐競天發出一聲囈語。
慕清妍一愕，鹽？此時此刻他還惦念什麼鹽？
“妍……我錯了……”
慕清妍這才醒悟，原來他叫的是自己，他語氣如此熟稔親熱竟像是呼喚過千百遍的樣子。
“我早已知道母親當年的事與你母親不相干，可我還那樣對你……我……其實我是不想放開你……不知什麼時候，你的影子已經在我心底紮根，放開你，我的心也會被你帶走一塊……
妍……我後悔曾那樣傷害過你，我在盡全力彌補，你知道嗎？
還有一件事，我以前有過很多女人，儘管全都是逢場作戲，可我也從未排斥。但是，自從你出現後，我便對其他女人再也沒了半點興趣……
妍……除了母親和嬤嬤，你便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了。不要再想著從我身邊逃開，好不好？”
他一定是燒糊塗了！
慕清妍心頭一陣狂跳！這樣低徊婉轉纏綿悱惻的話怎可能是歐競天能說出來的？！
低頭看他泛著不正常青紅交替色彩的瘦削的臉，手指緩緩撫過他線條流暢卻又棱角鮮明的俊顏，感受著他肌膚冷熱交替的堪憂狀況，心絃潑喇喇顫動，酸澀疼痛的滋味蔓延開來，眼角不受控制地溼潤了，兩滴晶瑩在長長的美麗的睫毛上顫個不休。
忽然手上一緊，卻是被歐競天伸手握住，他英挺俊逸的眉挑起不悅的弧度，聲音再次染上昔日凌厲霸道的影子：“愛妃，你休想逃！你註定是本王的女人！”
慕清妍鼻子一抽，睫毛一抖，兩滴淚終於落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