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宿舍。
路水查躺在床鋪上,微微嘆氣。
他和小玲是不同的,無論是本質上,還是性格上。
內測者始終是個坎,小玲可以接受自己的身份,可是自己早已經被扭曲的三觀和人們有著天差地別,再能接受,始終還是有些隔閡。
——蠢貨。
路水查自嘲一聲。
關心等于弱點,內測時的自己像無根稻草般漂泊,反而落了個清凈,運氣好到爆炸的熬過了所以人都熬不了的困難。
可是,無情,又怎么可能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自己的確是個天性薄涼的家伙,但上次發生得太快,一直碌碌無為的活著,何嘗不是一種躲避,剖尸、賣武器之類的只不過是為了活的幾率更大一點罷了。
說到底,這是逃避。
當然,這次,他同樣是躲避。
能拖著就拖著唄,還能干什么。
呆呆的看著天花板,軍隊挑的地方算不上多好,但也不錯,習慣顛沛流離的路水查對此十分滿意。
忽然,樓梯口里傳來喧鬧的聲音,路水查挪了挪身子,起身坐在床鋪邊,這一切做完,門口就被打開。
出現的是教官陳方清。
這位陳宙心腹,前線派成員,經過這次行動,已經非常信服路水查的能力,同是在新兵駐扎地出來的他,現在過來當說客再好不過了。
陳東明被支開,這個宿舍內無人,就算有人,都是十人小隊的成員,這里又是前線派的地盤,根本不怕出事。
看見來者,路水查連忙起身,裝著一副剛剛洗澡回來的模樣,恭維道:
“教官。”
“別別,不敢當。”
陳方清連連拱手,絲毫沒有擺出長輩的架子。
有能力者總是令人信服的,輕輕一聞,嗅道這股牙膏的綠茶味以及前不久吃飯殘留的魚腥,暗暗點頭,確定這小子不驕不躁,心性淡定。
嘮嗑幾句爛白話,卻讓氣氛變得凝重。
陳方清本就不是烘托氣氛的主,兩人干脆坐下,開門見山道:
“路,這次大家相信你的能力,你那兩成,是不會少的,主要是你讓我們帶回的那兩桶原漿,不得了,估價,怕是麻煩很多。”
并沒有感到意外,醇放了三十甚至四十年的好東西豈是這群大頭兵能夠估價的。
路水查笑了笑,親切的說道:
“既然老哥你把話說白,小弟也沒什么好藏的了,這酒,真的是好東西,真正是喝一點少一點,目前來說,比那半箱東西都值錢。”
陳方清默默的點了點頭,他也嘗過一點,雖然不懂品嘗,但絕不是凡品,他知道路水查沒有把話說完,便把目光投過去。
路水查也識趣,繼續說道:
“這可是好東西,中醫為什么的我不懂,反正就是好東西,別看兩桶很多,喝完了就真沒有了,我的意思是,存著,千萬別牛飲了,別管多大的排場,只拿一點點出來,有價無市,當然是留著送禮。”
“哦……”
再次點頭,陳方清很鄭重的記下。
真要是說,他們這群混跡在軍隊里的家伙真沒有這個年輕人懂行。
人人都知道有很多大牌子,可是論品級,拍馬都追不上這些有價無市的絕版貨。
一言道破酒廠的內幕,這群不識貨的軍人算是十分信任這個年輕人,軍人總是好說話的,至少,他們不覺得這種半條命的交情還能互相瞞著什么事。
但,路水查把這酒吹得這么厲害,按照之前定下的規矩,他要分兩成,這很令人揣思。
當陳方清陷入思考的時候,路水查再次開口:
“我只要新印的糧票。”
“啥?”
語氣滿是不可置信。
直面看著他,路水查靦腆的笑了笑,補充道:
“當然,折現點罐頭也是可以的。”
“這……”
陳方清一臉懵逼。
糧票,或者說新式貨幣。
經濟崩潰,軍隊里的存糧再多,恐怕也不如人們手里的鈔票多,要是售賣東西,定價是個問題,若是沒有,日常交易根本無法執行,哪怕民聲幽怨,這一種新式貨幣都是必然產生。
可是產生歸產生,人們卻非常不看好這種貨幣,保證日常使用即可,根本就沒有囤積起來,當做真正的貨幣看待。
私下,金子,是硬通貨。
可是金子數量極少,又沒有合適而且統一的印制管理,于是,軍隊的人情成為了代替品,在人們眼里,遠遠超過這個毫無根基的新式貨幣。
印鈔,那是官方的事,關軍隊鳥事?
很荒誕,但也是事實,軍隊不是萬能的,各種各樣的畸形事物正在不斷產生,而且不停壯大。
扯遠了。
意思是,陳方清,包括十人小隊,包括整個中下層軍人,都非常不看好這種貨幣。
這也導致了這種貨幣與人脈關系的匯率低的令人發指,現在路水查選擇這種天知道哪天就會廢止的貨幣,而放棄了這香餑餑般的酒水。
簡直是傻子一樣的行為。
現在,陳方清很認真的看著路水查,沉聲提醒道:
“你確定?現在這種糧票可很難說準。”
“確定。”
路水查點頭,笑呵呵的模樣就像一個傻缺冤大頭一樣。
這很傻?
不,他聰明著呢。
兩成,要只是撈到一箱金子首飾,怕畢藍他們眼睛眨都不眨的丟給自己,可是,加上這堆有價無市的陳酒,那就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事情了。
要知道,進城里撈東西,這么大的動作,上頭不可能不注意到,平時小小一筆就不說什么,但,這次撈多了,就必須奉上幾分,上頭發話,私下定下的規矩就和廢紙一樣,又哪里輪到路水查這種外來的小角色說三道四。
更何況,這是軍人素來愛好的酒類。
一名教官,假假也是排長同級,而且高同伴半酬,爬到這個位置,陳方清不是蠢人,很快就想透這一切,這次跑來,也就是為了當說客。
說服路水查讓步。
不管怎么說,他們都無法為了這個后輩去得罪上司。
一個是毫無根基的新兵蛋子,一個是掌管自己飯碗的上司,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就是如此。
現在路水查很識趣的表示讓步,讓畢藍等人很好做事,但內心也感到幾分愧疚。
再次盯著這張消瘦的面孔,發現對方仍然一份笑呵呵的模樣,不由的嘆了一口氣,說道:
“謝謝。”
“沒事,畢竟我是后輩。”
路水查很是恭維的回應一句,語氣里沒有半點怨恨。
在他眼里,兩成收獲毫無卵用,他喝酒但不好酒,為了這堆得不到的空白物得罪別人,簡直蠢得不能再蠢。
更何況,誰說,新式貨幣不能變成主流?
內測者的情報優勢不是這群大頭兵可以媲美的,路水查這般傻笑,在陳方清眼里卻多出幾分譏笑的意思。
心中不由的感嘆起來。
——貌似,也只有這種軍二代,才能有這種城府。
事情就此定下。
但路水查畢竟是鵬老的后輩,清楚情況的陳方清不好下手太黑,更不敢吃相太難看。
路水查如此笑盈盈的,再嘆一口,在口袋里摸索一下,掏出一沓花花綠綠的紙鈔,全部遞了過去,語氣十分歉意:
“全部了,這次,是我們的問題。”
這很少,對于自己幫忙撈到的東西,這只能用嘲諷來形容。
而路水查很干脆的接過,正眼沒看一下就塞進口袋里,小心翼翼的說著:
“您是教官,帶我摻進這事已經是厚待了。”
“別這么說話。”
陳方清忽然瞪了他一眼。
從挎包里掏出一個油紙包,然后在柜子里翻出兩瓶白酒,全部擱在桌子上,狠狠一拍,笑道:
“我今年二十四,叫大哥!”
說真的,陳方清也是個年輕人,社會這個大染缸沒有徹底弄臟他,正值年少氣盛,卻被上頭輕飄飄的一句話,憋著來當說客,他心里非常不舒服。
這是我們兄弟沖進城里殺出來的貨物,被你們當肥羊宰就算了,破壞了規矩,居然還讓我們去讓吃虧的兄弟讓步,這算什么事?
想著,陳方清狠狠灌下一口烈酒,想讓這火辣辣的感覺沖淡心里的不平。
如此架勢,路水查相信他不是那些兩面三刀的反骨仔,不由的回憶起曾經的苦難日子。
干脆接過酒杯,一飲而盡,呼道:
“大哥。”
“好小子。”
有時候,軍人之間的感情就是這么簡單。
三杯下肚。
陳方清有些撐不住了。
他比不得路水查這種從小被灌大的家伙,身體搖晃一下,眼睛迷離,不甘道:
“路,咱是真不舒服,你說吧,憑什么我們累死累活的在前線沖鋒,那群死肥豬在后面吸血!”
——因為我們很弱,弱道無法反抗。
路水查心里想著,卻沒有說出來。
暗暗調動體內的血氣讓臉和脖子變得通紅,噴出一口酒氣,撕開一個燒雞腿,一邊啃著一邊說道:
“噓,別說那么大聲,道理大家都清楚。”
聞聲,陳方清眼睛眨了眨,便把剩下的話堵嘴里。
路水查知道他沒醉,要是他這般不堪,陳宙也不會認他做心腹。
但自己用血氣逼出來的模樣的確像是醉了。
半撐著下巴,油膩膩的雞腿往臉上蹭了又蹭,深深的望向女兵宿舍,迷迷糊糊的說著:
“我也不舒服啊,可是一個新兵蛋子能做什么?本事大有什么用,自己一個女朋友想給些甜食都做不到,手藝有,何奈沒有材料,錢有,何奈沒處花啊…哈哈。”
靠在椅子上的陳方清眼皮抖動一下,調侃道:
“真是個情種!”
“那是。”
……
不知多久,畢藍等人走進宿舍,看見滿地酒瓶,狠狠呸了一口,可是看見兩個醉倒的家伙,臉上盡是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