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輛帶著血肉斑斕的裝甲車慢悠悠的開回駐扎地,負責檢查的軍人剛想例行公事,可是看見副駕駛上畢藍,便默默的給下屬打個手勢,讓他們進入消毒所的偏僻處。
分贓的事情自然不由路水查去籌劃,他相信這群軍人,細水長流,他們還不至于為了這點點財物撕破臉皮。
在眾人贊賞的目光下離開車子,將身上的義務兵軍裝遞給串通好的檢查人員,坦蕩的消毒一遍后,就像什么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走回了宿舍。
晚餐時間。
“那個,大叔,為什么全是魚?”
路水查撓了撓腦袋,看著碗里大小不一的海魚,十分不適。
聞聲后,掌勺的炊事員看了一眼來者,看見他身上的志愿兵服裝,神色便多出了幾分不屑。
揮手趕人,不滿道:
“愛吃不吃,自己回去啃罐頭,別擋著,后面有得是人餓著。”
又能咋滴,實習期沒人權,更何況是他們幾個新兵蛋子。
苦笑一聲,路水查端著碗離開,找個安靜一點的角落坐下,看著手里飄著魚腥味的海魚,陷入沉思。
這是標準的海邊做法。
整條,嗯,整條,把整條魚丟進鍋里,燉一大鍋,魚鰓、魚腸什么的根本沒有清理過,撒點鹽,就是開飯。
腥得令人絕望,也沒有蘸醬之類的東西,最最純粹的海味。
更重要的是,沒有飯,全部是肉,魚肉。
海邊本就是吃魚維生,地位就跟北部湯面,南方稻米一樣,對于當地人而言,米飯都是邪道,真不是一般人可以接受的。
沒想到自己還會吃到如此正宗的海邊菜,路水查心中暗暗苦笑,手里卻毫不顧忌的夾起一條,細細的吃了起來。
一口下去,令人終身回味。
當然,這種情況不只是路水查不習慣,飯堂內的軍人都是苦著一張臉,手里緊巴巴的拿著一個罐頭,面色復雜的看著桌子上的一碗一罐,內心顯然正在思考著重要的抉擇。
軍隊沒米了。
哦,應該說,沒新米了。
要知道,末世開始至今已經近四個月了,春耕過去沒多久,去年的就算收了,棄置了這么久,多半都長蟲發霉喂了老鼠。
軍隊的糧倉自然的大的嚇人,儲備糧也是多得嚇人,可是多歸多,保質期總是個問題吧?
放了幾個月,都變成沉米,雖說能吃,可是發黃的模樣和膠膠的口感,很難被和平時期豐衣足食的人們所接受。
當然,這不是重點。
對于這群丘八,軍隊多半是喂飽就行了,刻苦耐勞可是天朝軍引以為豪的本事。
吃飽……嗯,吃飽……
這是底線。
于是這個魚產豐富的漁港城市的糧食供給就被砍了一刀,米,沒有,老老實實滾去吃魚,那是肉,總比米好。
就是如此。
從小海邊長大的軍人當然不會多說什么,反而是一臉欣慰的感謝長官照顧。
而那些****或者干脆在大山里出來的軍人,剛剛下口,臉色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樣喜人。
忽然感到肩膀一重,然后痛了起來,路水查知道來者是誰,卻不好開口,忍著,不知是什么情況。
那是趙西寺,倉庫一談后,她算是放手,可是,對于這個有著奪妻之恨的小子,她仍然不善,或者說,怨念極重。
姬佬來了,小玲自然也就來了。
只見一個嬌小的身影氣沖沖的走了過來,把碗往桌子上一擱,臉色像是要哭出來。
她喜歡甜食,對于苦味的絕對反感,更何況是這碗連苦膽都沒有摘,腥得一逼的大雜燴。
腥。
嗯。
噫……
咳咳,這隊新兵四人組自然不會分開,素來老老實實的陳東明隨后到來,在對面坐下,挑著一條賣相不錯的不知名魚類,嗅了好久,遲遲不敢下嘴。
肩膀上傳來的壓力松開,可是仍然劇痛難忍,估計,已經淤傷了。
吃下這個悶虧,路水查抬起手,繼續啃起來,天知道趙西寺發什么火,至少,在小玲面前,他不會動手。
這個小舉動,以小玲的身高,是看不見的。
只是驚疑的看著路水查默默的啃魚,不斷在兩碗之間張望,確定是一樣的東西后,才滿臉敬佩的說著:
“你真敢吃啊?”
“還行,海的味道。”
細細的挑開一根魚刺,路水查打趣道。
話語剛落,幾人看著路水查的目光多出幾分敬佩,就像在看一名勇士一樣。
在場的都知道,這位是‘實打實’的城里人,這種純正的海味,絕對是‘第一次’吃。
只可惜,勇士是極少的,看看倉庫里那堆積如山的罐頭就知道。
頗大的飯堂,坐下的人極少。
有幾個是吃得津津有味,有幾個是強忍著吃下去,也就只有這隊不懂規矩的新兵四人組才會傻乎乎的進來討苦吃。
身為軍人,再不濟,也能親自下廚,總比大鍋燉好。
一桌,四人,一個吃。
看著路水查迅速挑出來的魚刺,就像藝術品般剃掉所有皮肉,留下只骨骼,就連最細小的魚鰭處也吮成白骨,很快就擺出一小堆魚骨山。
要是有一位專修生物的學生在這,多半能當成拼圖一樣拼回來。
這般**不是一般人能夠學會的,食不出聲,落筷如鳳啄,算不上文雅卻讓人賞心悅目。
可是聞著這股魚腥味,看得三人好不自在。
小玲抽了抽俏鼻,語氣很怨懟的問道:
“你以前經常吃魚嗎?”
“嗯。”
很干脆的承認了。
路水查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異樣,可是看見這張精致的小臉,頓時一笑,補充道:
“對,以前。”
以前,知道路水查身份的小玲立刻明白了過來。
臉上露出笑意,但還有一絲不滿,掛上惡作劇的笑容,不管外人在場,深究道:
“以前,是怎么樣的。”
“不怎么樣。”
路水查皺起眉頭,他很不喜歡談論曾經的事情,哪怕是擦邊球也不喜歡。
可是看見這張笑盈盈的俏臉,卻生不起氣來,忽然想揉揉她的小腦袋,手里卻有著黏糊糊的魚汁。
微微嘆一口氣,不緊不慢的說起來:
“以前啊……我…我家里人帶我去海邊玩過很久,天天都是吃這個,剛開始也是惡心得要是,可是家里人逼著吃,也就一直吃下去,幾個月后出了點事情,又回去了……”
說著這些隱晦的事情,忽然笑了一下,補充道:
“哈,那時候有趣,煎條咸魚整個鎮都香了,街坊鄰里都罵罵咧咧的,招人記恨啊。”
說到這,陳東明和趙西寺忍不住笑了起來。
在他們眼里,這是很久之前的事情,當時經濟不發達,雖然生活辛苦,但人情實在,真是令人回味。
可是在小玲眼里,卻是憂慮。
那輕飄飄的一句‘記恨’夾雜著多少辛酸和苦難,恐怕他永遠不會對自己說,內測的日子,怕是遠比自己估計的要艱難。
但這份憂慮被她隱藏得很好,閃訊即逝,不是有心人很難發現這小小的表情變化。
感覺到這份信任,心里只感覺暖暖的,忽然覺得這份腥臭的大雜燴也不是那么難接受。
拿起筷子,剛想試試這份他曾經吃過很久的飯菜,卻不知道什么時候,整個飯盆都被路水查端走。
“唔。”
可愛的小臉頓時鼓了起來,轉頭過去,卻感到額頭一陣涼意,掛著眼前的是一串漂亮的銀色手鏈。
只是右手,拿筷子的那個手,所以沒有粘上湯汁。
還是那張消瘦卻異常平靜的平淡面孔,笑乎乎的把小玲的飯盆拉到懷里,說道:
“這些,你吃不喜歡,回去先吃著罐頭頂著…跟畢藍他們走了一圈,看見這鏈子不錯,給你了……下次帶些吃的,還需要什么,跟我說。”
明明只是一句話,卻說得結結巴巴的,平時冷峻的表情顯得十分尷尬,顯然很不習慣做這種事情。
沒錯,路水查的確不懂。
他只知道給予自己喜歡的人更好的東西。
現場直播喂狗糧,陳東明是震驚的,趙西寺是苦澀的,一個咳嗽不已,一個攥緊拳頭。
這條藍寶石手鏈是在那個保險箱里拿的,估計也是很不錯的東西,現在經濟崩潰,這些東西只能沒落,可是熟知未來的路水查知道,它們會徹底失去價值,只是廢物罷了。
但,有這股韻味就夠了。
現在小玲的表情很復雜。
先是驚喜,然后是害怕,最后的擔憂。
曾經家境十分不錯的她大概分辨得出這條手鏈的價值,驚喜之后,她很害怕路水查的膽大妄為,最后擔憂這種不法之物會造成極其不好的影響。
同時也是在挑戰她的道德認知。
這是偷來的,或者說,搶來的。
可是,在路水查眼里,這是自己冒險得到的寶物。
如果小玲開口,他會想辦法得到更多,更好,不要懷疑一個混跡在城市里生存者的能力。
寂靜得令人感到尷尬。
路水查的手仍然抵在小玲額頭上,感覺到這份詭異的氣氛,心中十分不解。
忽然,小玲拿走了。
沒有擺出欣喜的作態,而是直勾勾的盯著路水查,一字一頓的說道:
“以后,這種事情別做了。”
這怎么可能?
但也還是那個理由,看著這張精致而又異常嚴肅的面孔,笑了笑,肯聲道:
“不拿這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