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朱敬倫這麼些年,方山已經(jīng)得到了朱敬倫的信任,但方山依然不知道朱敬倫到底要做什麼,可他深信朱敬倫不會久居人下,這次讓他來招兵買馬還不讓人知道,他就明白朱敬倫要行動了。
方山不但不因此而害怕,反而有一陣陣的激動,亂世出英雄,洪秀全造反後,兩廣地區(qū)就沒有平靜過,到現(xiàn)在廣西哪裡還整天打仗,什麼天地會,三合會,紛紛割地自雄,聽說石達開又跑回了廣西。
廣西亂,廣東也從來沒太平過,廣西到廣東之間的洪匪流竄就沒停過,土客械鬥不止,誰知道里面藏匿了多少洪兵。至今依然有打著旗號跟官府做對的洪兵在粵西一帶,官府根本就無力鎮(zhèn)壓。
方山不怕造反,只是他不明白他家大人在等什麼,爲什麼等了這麼久,在他看來,朱敬倫練出一萬火槍兵的時候,就有能力造反了,一夜之間席捲廣州城易如反掌,可是竟然一直隱忍不發(fā)。
朱敬倫這麼小心謹慎,讓方山更看好他,可心裡卻也慢慢著急起來,要是給人識破了,豈不是要糟。
但一想到朱敬倫每次的佈置,比他這個算命先生算的都精,他也就不瞎操心了。
鶴城現(xiàn)在人滿爲患,很多打散的客家人都逃到了城裡,當初這座城就是他們幫官府打下的,衙門裡對他們有好感的人也不少,因此官府收留了他們,盡力救助。
鶴山縣令比新會縣令的姿態(tài)要低,新會縣令聶爾康當初可是連朱敬倫都不迎接的,鶴山縣令沈樑親自迎接他,這也是給逼急了,當年他剛剛到任的時候,甚至只能在城外就任,帶著客家團勇收復(fù)縣城後,才住進了衙門,當官當了六年,因爲英法聯(lián)軍跟朝廷打仗,他一直沒有調(diào)動,今年就是大計之年,像現(xiàn)在這樣子,他的考評肯定完蛋,這官也就當?shù)筋^了。
新安的縣勇在鶴山等五邑地區(qū)名頭極響,因爲這裡的土客兩家他都打過,打客家人的時候土人幫忙,打土人的時候客家人幫忙,兩家都揍過之後,雙方纔安生了下來,都知道打不過新安勇兵,因此沈樑對來支援的新安縣勇寄予厚望,可沒想到只有一百多人,不由得有些失望,他無比希望新安縣發(fā)大兵以犁庭掃穴之勢,鎮(zhèn)壓土勇,之後他在去省城運作運作,沒準還能得一箇中等的考評,還能在當三年縣官,可新安縣只派來了一百來個人,這能幹什麼啊。
失望歸失望,他還是客氣的跟方山商議平息械鬥一事,應(yīng)方山的要求,他很快出面去請土客兩家的鄉(xiāng)紳來縣衙會談。
兩家人倒是來了,但根本談不攏,因爲土人此時不想把到手的土地放手,就跟當年客家人不肯放手一樣。整個鶴山縣,除了黃茅壁一帶的山地,包括雙橋都、附城都和宅梧都,都已經(jīng)被土勇佔據(jù)了,客家?guī)资f人只能躲進黃茅壁茍延殘喘,用不了多久自己就餓死了,那時候土地還不都是土人的。
客家鄉(xiāng)紳從黃茅壁下來的時候,是衙役保護他們進縣城的,出去的時候,方山帶兵保護他們回去,一路上打著朱敬倫的大旗,也已經(jīng)知會過土人鄉(xiāng)紳,倒也平安無事就到了客家山寨。
現(xiàn)在客家主事的鄉(xiāng)紳叫李亞男,他是高官仙的好友,當初官仙要組建團勇,就是在他家裡與各家鄉(xiāng)紳議事的,這次帶人躲避在黃茅壁,也是他跟官仙一起決定的,可沒想到,官仙離開黃茅壁說去搬救兵,結(jié)果竟一去不回,生死兩隔了。
方山跟李亞男同樣打過交道,跟這裡領(lǐng)頭的大多數(shù)鄉(xiāng)紳都打過招呼,比如另一個首領(lǐng),類似軍事身份的客籍秀才張寶銘,跟這些人一一打過招呼,在這些人陪著看了下黃茅壁一帶客家人的慘狀。
這裡是險要的大山,因爲有客家人開闢出的十幾個村子,才讓他們能躲避在這裡,否則真正的荒山野嶺,十幾萬人躲進去,能活著出來的絕不會超過一半,永遠不要輕視,大自然的兇險,驢友們野營一次兩次的很舒服,可是野營個十天半月的,沒有帶足食物和藥品,除非是特種兵,否則不可能不生病。
就算有一些客家人村子做基礎(chǔ),這裡依然有大批人生病,方山嘆息連連,並且向這些人表達了朱敬倫的關(guān)心,拉攏人心。
最後表示會幫他們找一些藥,但是糧食怕是運不進來,除非他們能打出去,土人是不會會許有任何糧車經(jīng)過他們的地盤的。
李亞男等人表示,只要有糧食,他們有辦法運進來,否則他們這些人早就餓死了。
土人只是封了山口,但是客家人常年在大山中生存,黃茅壁這裡山連著山,他們有的是渠道跟外界溝通,不然上回高官仙他們也走不出去。
方山一口答應(yīng)會支援給他們糧食,然後又詳細了了解了情況,發(fā)現(xiàn)他們竟然能夠跟五坑地區(qū)的客家人都聯(lián)繫起來,他們這裡就有一些五坑那邊趕來的客家團勇助戰(zhàn)呢。
五坑地區(qū)的客家人,除了一些當?shù)亻_山的外,大多數(shù)都是從恩平敗退過去的,情形極爲悽慘,二十多萬人裡只有七八萬青壯,在大山裡坐吃山空,已經(jīng)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
方山瞭解到這個情況之後,立刻請李亞男給他找?guī)讉€五坑客勇,帶他去五坑哪裡看看。
方山知道,只有到了絕境的人,纔會賣命,因爲到了那個時候,命就不是命了。
李亞男又詢問朱敬倫的態(tài)度,他說當初朱大人可是答應(yīng)保護他們的,方山先是說了一些朱敬倫的難處,之後又表示,他們就是朱大人派來幫助客家人的,朱大人決不食言。
雖然人少了一些,可都是精銳,方山跟李亞男表示,這些人可以幫李亞男訓練軍隊,裝備上火槍之後,打土勇如同殺雞屠狗一般容易。
李亞男說他們手裡沒有多少火槍,方山說容易,朱大人手裡有的是槍,只要能跟外面聯(lián)繫上,很快就會有兩千桿火槍送來。
李亞男極爲滿意。
但是方山表示,爲了掩人耳目,他需要將人帶到五坑去訓練,否則讓山下的土勇聽到動靜,有了準備,對他們就不利了,甚至對方很可能會不等火槍兵練好,就提前攻山。
李亞男等覺得十分有道理,就同意揀選團勇,交給方山帶去五坑訓練。
方山提前去了五坑,在以將軍嶺、崖嶺等連在一起的山區(qū)中,此時聚集了二十多萬恩平的客家人,他們多少得到了高明縣一些救濟,但也只限於發(fā)給種子和農(nóng)具,讓他們開荒,真要養(yǎng)活他們這麼多人,高明縣也力有不逮。
現(xiàn)在他們就靠著吃一些積蓄,以及其他一些客家族羣的接濟爲生,方山去的時候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死了很多人了,都是餓死的,而且大多是老人,他們剩下一口飯給小崽子們吃,想讓崽子活下去,寧願自己去死。
這裡充滿了絕望的氣氛。
方山要的就是這種氣氛。
他立刻召集一起過來的黑狗,讓所有士兵分去各處選兵,告訴他們,只要那些一家子都快活不下去的男丁,瘦一些不要緊,小一些也不要緊,要緊的真的快活不下去了。
客家人雖然在這裡聚集,雖然互相之間也有一些照應(yīng),但他們依然是由一個個宗族,一個個家庭組成的,他們依然有各自的小團體,沒人會將自己所有的財產(chǎn)拿出來跟其他人平分的,因此當所有人都在捱餓的時候,就有一些人已經(jīng)要餓死了。
這樣的人不少,可以說一小半都是這樣的人,如果沒有外界的幫助,他們要麼被迫拿起武器造反,要麼熬不過這個冬天,廣東氣候溫和,但山裡的冬天絕對不好受。
一百二十個士兵派下去,這些人跑遍了五坑,每人都招回來二三十個最窮的客家男丁,小的只有十二三歲,大的也不超過十七八歲,一個個骨瘦嶙峋,有的家裡就只有他們自己,有的家裡人也快要死了。
方山又讓黑狗帶人將其中有家屬的分出來,單獨組成一軍,其他的單身漢組成一軍,讓軍官們告訴他們,之所以招他們這些人,是因爲朱大人看他們快活不下去了,想給他們找口飯吃,給朱大人當兵每月五兩銀子,一分都不會剋扣,先發(fā)一個月,讓他們?nèi)ソo妻兒老小買口吃的。
看著一個個激動的淚流滿面的漢子,方山知道,當他們手裡接過朱敬倫的銀子的時候,他們的命就已經(jīng)賣給了朱敬倫,尤其是那些家裡還有人活著又快餓死的人,這些銀子可不止是他們的命,還是他們一家老小的命。
朱敬倫向著政變的道路大踏步邁進的時候,遠在北平的奕欣卻在爲廣東的形勢憂心忡忡吃不下飯。
就像朱敬倫說的那樣,奕欣現(xiàn)在惱恨廣東人不識大體,不懂得爲朝廷分憂,在這個多事之秋沒完沒了的生事,讓英國留在北平的公使普魯斯不斷的找他麻煩。
可是他發(fā)到承德,希望皇帝下旨讓廣東彈壓鄉(xiāng)勇的摺子,皇帝卻留中不發(fā),聽皇帝身邊的安插的小太監(jiān)密告的情況,皇帝大讚廣東百姓公忠體國,希望廣東人多殺一些洋人呢。
奕欣覺得他這個哥哥已經(jīng)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