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涼風習習,營地旁邊一處小崗上,漢軍將領們幾乎都到齊了,他們席地而坐,圍成一個圓圈,圈子中間,一張臨時趕制的地圖被平鋪在地上,讓所有人都看得清楚。
“這才像個地圖嘛,之前那個,什么都看不出來。”張飛咕噥著說道,在他身旁,關羽也露出了心有戚戚焉的表情。
嚴綱、單經和公孫范三人將這番話聽在耳中,臉上稍有自得,他們是白馬義從老兵,在這塊土地上來回了很多次,大大小小的地形都被他們熟記在心,這次三人聯手,互相查缺補漏,繪制出來的地圖自然比一般的強上許多。
“都說說,這一仗該怎么打。”劉備單手托著下額,有些頭疼地環視眾人問道。
雖說在聽到公孫瓚的死訊之后,劉備在憤怒之下,下定了消滅烏桓人的決心,但是,等到冷靜下來之后,他就發現,這個目標實在是難以實現,至少在三五年內,是沒有機會的。
跑不過,逮不到,咬不死,是步兵集團面對騎兵部隊,最頭疼的幾點。
在開闊的原野,想要殲滅一心避戰的騎兵部隊,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擁有同樣高機動性的騎兵部隊。
但是現在劉備手頭滿打滿算,只有兩千名騎兵,其中一半還是被打殘了的白馬義從。
另一方面,就是時間和后勤問題。
這次隨關羽出征的五萬人之中,除了兩萬是基本脫產的純戰斗部隊,另外三萬民夫,可是遼東地區農業生產中,相當重要的一部分力量。
當初在接到總動員令之后,這些滿心赤誠的漢子二話不說,扔下手中的農具就上了船,千里迢迢來到廣陽,如今炎熱的夏季一天天過去,眼看著不久之后就要秋收,他們已經是歸心似箭了。
遼東本土如今也產生了不和諧的聲音,關羽一下子抽調走了幾萬年輕男人,徐榮又在征召人手,建立沿河防御體系,張煥也把主要精力放在扶余人的安置工作中,現在的遼東,出現了勞動生產缺人,還有大批移民等著安置的詭異混亂景象。
“末將認為,當前我們要做的有兩件事。”趙云打破了沉悶的氣氛,開口說道:“第一件事,沿灅水建立防線,不給烏桓人繞過我們,進逼幽州腹地的機會,確保秋收順利進行。”
人以食為天,對于普通百姓來說更是如此,如果秋收被干擾,百姓沒有足夠的糧食,勢必會引起新一輪的社會動蕩。
劉備點了點頭,“第二件事呢?”
“還沒想好。”趙云的回答干脆利落,擲地有聲,將劉備氣得一個勁地翻白眼。
作為遼東軍中職位最高的將領,關羽這時候提出了不同意見,“但是這樣拖下去,我們的壓力太大了。”
“沒錯,壓力太大。”劉備擺了擺手,止住趙云正在醞釀的反駁,“糧草壓力是一方面,也是我們可以承受的,真正的壓力,在官場上。”
說一千道一萬,劉備目前只是個遼東太守,在他自己那一畝三分地上,天高皇帝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可是到了其他郡,就不能這么隨意了。
幽州有刺史,右北平等各郡都有太守,劉備沒名沒分,沒有朝廷的任命,卻帶著浩浩蕩蕩的五萬人馬,每天轉悠在右北平,算什么事?
漁陽、右北平,這兩個郡之前有烏桓人,當地官員或許可以捏著鼻子默許遼東軍的存在,但如今烏桓人跑了,換做任何一個稍有骨氣的官員,都會要求劉備撤軍。
“右北平太守我記得叫劉政,也是中山靖王之后,應該能溝通一下,至于東邊的遼西,那個郡的太守是誰?”劉備沉吟片刻,手指在地圖上輕輕劃過,指在了己方前進的道路之上。
“自從十年前趙太守殉國而死,遼西就再也沒有太守了。”公孫范沉聲說道:“現在遼西五城,都是由各大家族直接治理。”
怎么又是個沒太守的郡,幽州有這么差嗎,連當官都沒人愿意來?
遼東來的眾人都郁悶了,嚴綱和單經聽到趙太守大名之后,卻是滿臉崇敬,單經見劉備他們一臉不解,便開口講述起來。
趙太守名叫趙苞,字威豪,甘陵人,熹平年間,也就是十年前,被朝廷任命為遼西太守。
他到任后,派人去迎接家中老母和妻子前來團聚,沒想到趕上一萬余名鮮卑人前來犯境,在柳城俘獲了這兩位婦人,并用車載著她們一起攻打郡城。
見到老母被鮮卑人劫持為人質,趙苞悲痛欲絕,號哭不止,趙老夫人卻遠遠地囑咐他說:“威豪,人各有命,不要為了顧及私情而將忠義拋在腦后,盡力作戰吧。”
鮮卑人氣急敗壞,殺害了趙苞的母親和妻子,憤怒的漢軍大舉進攻,將這一萬多名賊寇也全部斬殺。
大戰過后,趙苞上奏朝廷,請求護送母親和妻子的棺柩回鄉安葬,靈帝劉宏感念他的忠義,特意派遣使臣前去吊唁,并加封趙苞為鄃侯。
在母親和妻子下葬之后,趙苞對前來的人們說:“身為人臣,不能戰死沙場,是為不忠;身為人子,坐視母親被殺,是為不孝。如此不忠不孝,有何面目活于世上?”
說罷,趙苞吐血而死。
“趙太守至情至性,真乃大丈夫。”眾人聽得感慨不已,只恨自己沒有機會瞻仰這等豪杰。
“大哥就是被趙太守的壯舉所激勵,才召集了我們這幫十七八歲的毛頭小子,騎著白馬到處巡邏。”公孫范不由得緬懷起公孫瓚來,“我們都是公孫家族的旁支,并且都是庶子,處處被人瞧不起,更別說資助戰馬兵器這些了。”
嚴綱接著說道:“那時候伯珪大哥是遼東屬國長史,其實也就是個虛職,我們頂著這個名頭,到處找豪強和富商敲詐勒索,用來維持這幾十人的騎兵部隊,保衛家園的同時,也落下個侵擾百姓的惡名,直到現在,幽州那些高門大戶還都記恨著呢。”
白馬義從的名號原來是這么來的啊,劉備恍然大悟,連忙追問道:“既然遼西是被幾大家族分而治之,這次烏桓人大舉叛亂,他們能守住城池嗎?”
“遼西郡有五座城池,陽樂、令支、肥如、海陽和臨渝。”公孫范的手指繼續在地圖上滑動,“其中陽樂是郡城所在,卻因為孤懸海外而被廢棄了。”
劉備的視線跟著公孫范的手指,一路移動到陽樂城,頓時樂了。
當初劃分疆界的人絕對是個蠢材,遼西郡本來就是狹長的地形,郡城還被安排在遼東郡旁邊,距離最近的臨渝城都有四百多里,遇到外敵入侵,求救都找不到人,怪不得沒人愿意當遼西太守呢。
“接下來,公孫家族的本家在令支城,他們財雄勢大,人口眾多,將城池建設得極為堅固,烏桓人應該攻不下來,其余三座城就難說了,尤其是肥如,過于靠近邊塞,應該是丘力居的主要目標。”
見到公孫范對幽州形勢掌握得如此透徹,關羽也暫時收起了自己的堅持,放低姿態詢問起來,“依公孫兄所見,丘力居的主力此時應該在什么地方?”
“土垠。”非但公孫范,嚴綱和單經也異口同聲地說出這個地方。
“土垠距離我們這邊大概一百四十里,本為右北平郡城,前幾年出于安全考慮,劉太守將治所移到了無終,就在我們上游七十里。”嚴綱搶著說道:“土垠城雖然荒廢,卻足以駐扎數萬軍隊,并且毗鄰龍鮮水,水草豐美,地勢平坦,四通八達,胡狗最喜歡那里。”
“我們之前應該去過那邊吧。”聽他這么一說,劉備好像想起來了,當初護送二十萬流民去往遼東的時候,也曾渡過龍鮮水,并且見過一座被廢棄的土城。
關羽點了點頭,“大哥,既然已經確定了丘力居的位置,那我們事不宜遲,應該直撲土垠。”
“若是烏桓人繼續跑呢?”
“夏天正是戰馬和牲畜養膘的時候,若是能逼得烏桓人不得安生,等到冬天到來,不用我們動手,他們的戰馬都要死上一大批。”關羽信心十足地答道。
這個主意聽起來不錯,劉備摸著下巴上不怎么茂密的胡須,開始思索起來。
如果我是丘力居,面對漢軍步步緊逼,我會怎么做?
正當眾人開始沉思關羽的計劃之時,一直沉默不語,坐在旁邊側耳傾聽的黃忠突然開口了,“恕末將冒昧,關趙二位將軍的計劃其實并不沖突,可以同步進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