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寧聞聲過來,有些納悶地看著劉備說道:“從木器廠買的,怎么了?”
“買的?”劉備冷笑一聲,“你仔細看看,這甲片可是銀子做的,整件下來需要多少錢?”
“銀子做的?”張寧一驚,也覺得事情有些不對勁,連忙讓永兒將他心愛的盔甲脫下吃飯,自己則是跟劉備一起來到另外一間屋子,借著燈光仔細打量起來。
劉備越看越是惱火,他之前搗鼓出來這么個小玩意兒,本意是想讓孩童們從小就培養(yǎng)出對軍事的喜愛,順便把工坊里堆積的邊角料廢物利用,而他在幽州的時候,工坊里生產出的兒童盔甲也確實是盡量用廢料來做,成本也降得極低,深受幽州人喜愛。
但此時此刻,將手中的甲胄翻到背面,劉備赫然發(fā)現(xiàn),內襯是整塊的上等牛皮,而這種牛皮通常都是用作軍用,很少輪得到民間。
就連他自己穿的都是羊皮靴子,誰家工坊如此大膽,竟敢把軍用的上等牛皮用于孩童嬉戲?
“夫君,這甲片真的是銀子做的?”張寧臉色慘白,聲音也有些發(fā)顫。
劉備點點頭,盡量放緩語氣,“大概是三銀七銅,足夠堅硬也好看。”
見自家丈夫說得言之鑿鑿,又知道他近兩年主要就是琢磨金銀銅礦,對這方面輕易不會出錯,張寧頓時覺得自己犯了錯,不禁低聲啜泣起來。
她一邊抹眼淚一邊說話,將事情的來龍去脈一五一十地說給了劉備。
就在一個月前,永兒的稻草盔甲徹底壞了,其實想想也知道,那種輕飄飄的東西,原本就是只能玩耍幾個月的易耗品,于是張寧帶著兒子和裴大虎去到一家專門售賣孩童盔甲和兵器的商鋪,希望給兩個熊孩子再買一身厚實些的。
挑來挑去,劉永卻對那些造型單一的盔甲有些看不上眼了,于是嘟囔了幾句,說是要穿和爹爹一樣的,商鋪伙計耳朵尖,便順著話頭問了幾句,然后就驚動了掌柜。
掌柜聽聞使君夫人蒞臨,頓覺誠惶誠恐,這邊奉上茶水好生侍候,那邊就請來工匠,給兩個孩子量了身高肩寬,說是要為他們專門制作兩身盔甲。
“那位掌柜說是用鐵來做,內里襯得厚實一些,價錢也要稍稍高一些,我把訂金付了就走,昨天送貨過來的時候也沒怎么注意,就讓孩子們穿上玩耍了。”張寧抽抽搭搭地說道。
“昨天才送過來的啊。”劉備跟張寧多年夫妻,此時看她表情就知道沒有說謊,便再度放緩語氣,“花了多少錢?”
“三千八百錢。”張寧抬起頭來,偷偷瞧了劉備一眼,低聲補充道:“兩件。”
劉備只覺得天旋地轉,需要扶著身邊的地面才能支撐,忍不住低聲訓斥起來,“你這個倒霉娘們,漢子出去喝酒都沒這么慷慨大方,兩個毛孩子的玩具,居然如此舍得。”
自從水力鍛錘問世之后,幽州鋼鐵業(yè)的成本急劇下降,盔甲和兵器的出廠價格也大幅降低,過去一把普通環(huán)首刀造價在六百到八百錢、普通戰(zhàn)劍的價格也差不多,如今人力成本一下去,鍛打的效率提升,在天氣炎熱的夏季,這些兵器的出廠價已經降到了四百錢左右,即使是最頂級的百煉環(huán)首刀,關羽直屬部隊使用的那種,也不過是五千錢一把。
盔甲的價格也是一路走低,隨著板甲問世,工匠們驚喜地發(fā)現(xiàn),這種盔甲制作成本低、時間短,防御力還高,迅速拋棄了需要裁剪、打磨、鉆孔和編織等復雜工藝的札甲和鱗甲,全身心投入到板甲制作工藝的提升上去,在縮短制作周期的同時,把板甲的軍方采購價格壓到了四千錢。
想到這里,劉備又提起兒子造型精美的盔甲掂量一番,大概知道使用了多重的銀銅合金,再在心中默算,最后得出結論,用這種貴金屬材料制作,再加上甲片塑形、編織所耗費的人工,成本大概在一千六百多錢。
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夫君——”張寧以為劉備還在生氣,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低聲呼喚起來。
劉備回過神,順手將愛妻攬入懷中,微笑著寬慰起來,“沒事了,我們去吃飯吧。”
家里很久沒有這種團聚一桌,其樂融融的歡宴了,三位獨守家中相依為命的夫人也是心情愉悅,再加上劉備和裴元紹一唱一和,把這幾個月來的趣聞一樁樁講了出來,不光逗得半截鐵塔哈哈大笑,就連張寧和糜貞都笑得絲毫不顧儀態(tài)。
夜深人靜,劉備也精疲力盡,躺在大床上沉沉欲睡,張寧卻再度擠了過來,拉起劉備的胳膊摟住自己,再把腦袋貼在他袒露的胸膛上,靜靜感受著自己丈夫的心跳。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么當我看見永兒盔甲的時候臉色突變?”老夫老妻這么多年了,只需要一個細微的動作,劉備就領會了妻子的意思。
張寧點點頭。
“我一直不收受他人饋贈,這你是知道的。”劉備輕聲說道:“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受了別人的好處,很多事情就沒法做了。”
“原來夫君詢問這盔甲的來歷,是擔心我們收了禮,為別人說話嗎?”張寧吃吃地笑了,“夫君每年有那么多俸祿,幾千錢哪里買得動你?”
劉備順手拉起被子,蓋住張寧光潔的肩頭,“人都是貪得無厭的,只要有一次占便宜的事,就會得寸進尺,越發(fā)不可收拾,我們一定要防微杜漸。”
如今劉備掌握著數(shù)百萬人的命運,想要巴結討好他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那些人沒辦法從他身上找到突破口,自然會將目光轉向他的家眷和下屬,這就是傳說中的迂回戰(zhàn)術。
這也是劉備如此警覺,拉著張寧刨根問底的原因,他是真的害怕。
上位者一旦自身不正,想要約束下屬就難比登天,幽州現(xiàn)在的形勢很好,幾乎所有核心崗位上的人員都是年輕有為,將理想看得重于一切的好弟兄,劉備不希望這個團隊變質,即便隨著時間推移,貪污腐敗不可避免地發(fā)生,他也不希望這個壞頭是自己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