儲忠良來到鳳榮生前的房間,娟兒躲在漢辰的懷里哭得淚流滿面。
“娟兒。”儲忠良近前,說不出的愧疚。
娟兒坐起身,擦擦淚。
“出去。”娟兒執拗的說,“不要看見你。”
“娟兒,那是你親爹。”漢辰責怪說,此刻,他也千頭萬緒的不知如何說。
“我的爹是日本人,我的娘是中國人。我今天才知道,我身體里的兩股血液的源頭在決斗,必須有一方壓倒另一方,把對方殺死。”娟兒木訥的說,眼淚也沒了,“所以我的爹把我的娘殺了,我的舅舅又要為我的娘報仇,你們這是干什么?”
漢辰一陣心悸,娟兒為什么說他是要為大姐報仇。
儲忠良臉部抽搐著,那苦澀的神情怕不是能裝出來的。
娟兒摸把臉上的殘淚說:“我小時候笑別人是該扔去山野喂狼的孩子,現在才知道早該拿去喂狼的應該是我。”娟兒忽然痛哭起來,漢辰拍著她的背,象哄個小孩子。
“娟兒,你娘生前最疼你,這里的一切都不是你能改變的,你先去舅舅家歇歇,這里太亂。”漢辰安慰說,“去坐舅舅的車走。”
娟兒苦笑說:“我都知道了,你還瞞我什么?我還不知道你們要做些什么,最不該活著的就是我,活著的每天都是煎熬,我身體里有兩股互相排斥的血液。”
漢辰越聽越擔心,他抬眼看儲忠良,猶豫說:“姐夫,我~~不然我先把娟兒送走,龜田他們喝醉了,娟兒她怕是被嚇到了。”見儲忠良詭笑了看著他,漢辰說:“大姐已經去了,你我已經對不起她,就不能再委屈了娟兒。”
“你們別管我。”娟兒聲嘶力竭的喊著。
二月嬌立在一邊,靜靜的象是不存在,儲忠良知道他一直在陪伴娟兒,就吩咐他說:“香兒,你陪了小姐一步不許離開。”
“楊司令和儲冢去哪里了?”龜田焦煩的問山本。
正說這,那個剛才被從山本眼前拖下去的細眼兒女人披頭散發沖了過來,身后一個淫笑的日本兵追了來抓她。
那個細眼兒女人背縛綁了手沖到山本面前,凄慘的目光同山本對視的時候,山本驚愕了。
“直子?”山本一聲叫嚷,龜田和周圍的幾個軍官都轉過目光。
直子的舌夾被去掉,蜷縮在地上嚎啕大哭。
那些在堂下正被瘋狂的日本兵玩弄蹂躪的男男女女被揭去蒙眼布、取了舌夾推上來。哭訴聲、吵鬧聲雜成一片。山本才震怒了發現,這些人就是那些被大雨斷路堵在路上的日本軍官家眷。之后就是兩人日本話的對話,直子的痛哭,龜田和山本的嘶號大叫。屋里手足無措的僅有的兩名龍城作陪的軍官在一旁看戲。
看著妻子被蹂躪得不人不鬼,山本再也裝不出冷靜和悠閑,暴怒的目光對了龜田。
楊漢辰趕到大廳時,疑惑的反問:“這幾個年輕看得過眼些的亂黨可是我姐夫親自交給漢辰的衛隊放入地牢看管的,這人好像也是龜田軍當日點看過的,怎么是日本家眷?”
“這個~~”龜田自知中計,啞巴吃黃連,不知道什么環節出錯。
“龜田君,這位太太是山本君的寶眷,你怎么會不知道?”漢辰反唇相譏,“只是龜田君,朋友妻不可欺,日本皇軍難道也有共妻之好”龜田氣得面色青紫。
“反正都是皇軍自己消用的,肥水沒流外人田。”漢辰帶來的兩名軍官竊竊私語。
龜田氣得漲紅脖子,跺著腳狂叫著捶著自己的頭,披頭散發的直子羞憤的蹲在地上,把頭埋在膝蓋里啜泣,無地自容。
漢威見了坐立不安的山本和暴跳如雷的龜田,心里知道他們在焦慮什么,因為這隊高官的家屬里,還有山本和龜田頂頭上司的子女。不知道這些鬼子該如何去交待呢。
“早聽說日本男人來中國打仗,家里的女人都主動來中國當隨軍妓女,也是為國效力。山本君不用遺憾,直子太太也算是為大日本帝國盡忠吧。”
山本從腰間拔出寒光閃爍的鋼刀,忽然一刀捅向了直子。
眾人目瞪口呆,山本兇狠的目光轉向漢辰的時候,忽然屋外傳來遠處一陣陣驚天動地的巨響。眾人忙奔到窗臺往外望,東方傳來的爆炸聲不斷。
“不要慌,是我在炸堤去淹那些逃難搶糧的災民。”漢辰輕松的解釋說。
“啊,不對呀,炸的應該是漁戶營方面的堤,這聲音怎么象是宋莊方向傳來的?這爆炸聲很近呀。”
漢辰慌忙搖動電話去接守軍,但是電話已經打不通。
“幾日大雨,怕電線斷了。”漢辰說,心里卻是激動萬分,小弟果然不負眾望的得手了。
儲忠良站在門口倒吸口涼氣看著漢辰,如果說山本和龜田還不知道龍城的地形,儲忠良可是最清楚,如果宋莊大堤炸了,龍城這個城池就會變成澤國。
這個儲忠良臥底在龍城時早早設計好的機關所在,本來是打算遇到龍城守軍劇烈反抗,孤注一擲的時候的殺手锏。隨了龍城楊漢辰的倒戈好大軍順利來進城,這個事情早被淡忘了。難道是楊漢辰看出了大堤的機關,識破了一切的詭計?軍隊~~~儲忠良神色惶然,不由自主的想到那這兩天陸續開進龍城的部隊。水淹七軍的計策,居然讓楊漢辰用在這里了,儲忠良這個中國通,氣得牙根癢癢。
“急什么?要淹也是淹我的城,好在城里面沒軍隊,就是可惜留下的那些親善良民了。”
“八嘎!”龜田緊張的不甘心的搖著電話,但線路仍然是不通。
漢辰詫異的看著山本笑了問:“不是貴國軍隊許諾說到今天下午就一定從南門全部出城嗎?急什么。”
山本是啞巴吃黃連,因為他知道,他的軍隊都在城里,并沒有信守承諾從城里撤軍。
※※※
駐守在西門的日軍被城里的鬼哭狼嚎和城墻上掛了繩索爭先恐后逃命士兵的慘狀驚得不知所措。
他們眼見了士兵們互相擁擠著在城樓上,不時有士兵被推擠到城下摔死。天黑黑的看不清狀況,零散的手電光的光柱在城頭上雜亂的游蕩了射向沒有星月的天幕。
從城上的呼喊聲,城外的士兵知道了龍城正在被大水侵蝕吞沒,城墻這唯一的至高點正在爆炸著熊熊大火。逃命到西城這段僅能立足的城墻已經被士兵擠軋得不堪重負,為了逃命,士兵在城上為了有一席立足之地開始互相推搡殘殺。不時從城頭摔落在城下的攤攤肉泥嚇得西城外的日本兵目瞪口呆的撒腿撤退。
逃到一片看似安全的高坡地帶,日本兵氣喘吁吁。眼前是片墳地。
楊家的墳地是在半山的高地上,那是西城撤離出來。
“哎呦”一聲慘叫,日本兵一回頭,眼見身后的一個人忽然消失了。
“啊呀”又一聲慘叫,一個日本兵就在眾目睽睽下遁進了地里。
黑呼呼的四周看不真切,心驚膽顫的時候,四面幽幽的泛出點點綠光,象是鬼魂的眼睛,“嗚嗚”的嗚咽聲如鬼魂纏繞,嚇得日本兵大叫有鬼,魂飛魄散的扔了武器張皇逃竄。互相踩死的,誤撞死在數上的,跌落山崖的,還有的索性嚇成了神經病般抱了腦袋在瘋叫。
一股惡心的怪味,為首的少佐正用鼻子仔細嗅著分辨這熟悉的味道,一股山火從天而降,燎原千里。
湍急的水流一瀉千里,波濤汩汩的飛奔了不停涌向龍城。
漢威和部隊興奮的站在山腰歡呼著,所有的集結來的兄弟們都揚眉吐氣,這是他們抗日的第一仗,也是第一場勝仗。
“黃政委,你真了不起,共軍的游擊戰術還真是驚世駭俗了,這地道戰都要把鬼子的膽嚇破了。”漢威贊嘆著。
黃英看了漢威笑了說:“這還要感謝你大哥楊漢辰司令深明大義。不然誰能在祖墳山去挖地道機關擒賊呀。”
經過并肩作戰,漢威對黃英這個攪亂楊家平靜生活的女人已經減輕了敵意。
聽了漢威話里仍對她有了提防,黃英爽快的笑了說:“你大哥說你是個鬼靈精,還真不假呢。其實我不過是配合你大哥在做戲瞞騙日本人和你嫂子,你大哥不忍心你大嫂留在城里被日本人傷害,也怕這種情勢下擔當叛國投敵的罪名要頂奇恥大辱,你年輕承受不起。你大哥是在保護你們。同日本人開始周旋前,這城里是四面楚歌,敵友難分的一片混雜。你嫂子去了國外,就免除了無畏的犧牲,也斷了你大哥的后顧之憂。她就是留下來,她能做什么?”
漢威斜眼看了黃英,心中對最后一句話多有微詞,就說:“起碼能照顧我大哥的起居。”
“呵呵~~”黃英笑了:“照顧你還差不多,別看你大哥是少爺出身,他可不象你嬌氣。生在大戶人家,從來沒享受過富貴而驕,不知道是他的悲哀還是幸運。”黃英看了一臉不憤的漢威奚落說:“你大哥能跟我們鉆山溝打游擊,你小少爺可吃不了這個苦。”
連夜撤退的過程中,黃英一直走在漢威身邊。這個帶了男兒氣的雷厲風行的女子居然是共黨,漢威初見時并沒猜出來。
“我嫂子對我哥很好。”漢威說:“對我也很好。”
聽漢威結結巴巴的露出的話題,黃英知道他要說什么,爽直的笑了說:“你想說什么我都知道,我和你大哥,就是革命的同志關系,我們的友誼只是為了國家為了抗日。過去是,以后也是。”
“我大哥說他死要黨旗裹身的,他不會跟了你們走。”漢威說。
黃英笑了:“抗日的時候,沒有你們我們,有的都是華夏兒女一家人。”
漢威看著她,那豪言壯語好像是亮兒那種熱血青年才能洋溢沸騰出的豪情,心中也生出絲欽佩。漢威知道,抗日以來,何先生和中央那邊,對聯合共黨抗日做得并不大氣,有些行徑連漢威都看不過去,但從子卿哥在西安接觸到的那些共黨的人到今天眼前的黃英,那胸懷氣魄和逆境中百折不撓的精神都令他欽佩。
見漢威眼巴巴的望著漢辰錦囊中說好的第一個會合地—山洞木然無語,黃英為了引開漢威的思緒,坐在他身邊寬慰說:“別急,你想,咱們炸堤都是第二次才成,好事多磨,你不是還有錦囊嗎?而且時間還有。”
焦慮的等待最是熬人,漢威漫不經心的聽黃英講述著那段往事。
“我們那時候就是熱血青年,總覺得民族危亡要做點什么。各地都是軍閥統治,你父親楊大帥也很剛愎自用。”
黃英自嘲的說:“楊家對我很好,可我的評價不帶個人色彩。我們逃到天津,自由的空氣讓我們興奮,感覺到重生的喜悅,尤其是你大哥漢辰,人都開朗活潑了很多。”黃英說:“逃出家門的時候,他一身是傷,高燒不退。逃亡的日子里,身子也好起來,硬朗了很少生病。”
聽黃英談到當年的舊事,漢威不再去惦記那個黑黑的洞口,開始聽黃英娓娓道來:“我們津開大學的幾位同學已經準備踏上渡輪去法國留洋,有位我們十分仰慕的老師出來勸我說,說我們現在的舉動怕是頭腦發熱,可能我們都沒想好如何救國,如何的付出更有意義。那位先生同漢辰談了很久,說所謂的革命,無非是要救民眾于水火,要致力民族復興。學生的力量太薄弱了,但是如果他這位楊家的長子繼承人能回到楊家,能以他的思想去影響守舊的軍閥,少些內戰,多些對民眾的造福,那對國民的意思會更大,那會是漢辰放棄楊家而獨自奮斗多年達不到的結果。”
“我哥不是被抓回去的嗎?”
“他很矛盾,知道他是楊煥豪的兒子,很多人同他談,勸他要從大處著想。現在想想真是很殘忍,我也推了他一把,我埋怨他太兒女私情,太自私,我們大吵了一架。他是自己有意暴露目標的,給你大姐發了封平安電報,其實傻子都能發現他在哪里了。”黃英苦笑說:“臨分手的那天,我們兩個抱頭大哭,漢辰才提醒我說,可能他未必有機會大展宏圖,就會被老爺子的家法打死。楊漢辰同志付出的太多了!”
漢威開始唏噓落淚,他沒想到大哥的離家出走是以這種結果慘烈的告終。但是聽黃英脫口而出的“同志”二字又讓他不寒而栗,他想到了侄兒小亮,想到在空軍營地里他同小亮的爭吵,小亮喊他的那生澀的“同志”二字。
“現在我們彼此都有了幸福的家庭,所有的往事也就是故事了。”黃英話鋒一轉,漢威一驚,頭次聽說黃英成家了。看了漢威半信半疑的目光,黃英說:“我的女兒你見過的。”
“我見過?”漢威更吃驚了。
“她在你家住過一陣,而且天天追了你喊小叔叔。其實喊小舅舅更貼切些呢。”
“梅姑?”漢威恍然大悟。
聽了黃英的解釋,漢威終于明白了這個神秘的梅姑原來共黨那邊有意派在顧師母身邊為了同楊漢辰在抗日上取得合作的。梅姑在楊家的任務,也不過是為了掩人耳目的幫大哥和黃英暗中傳遞些情報。
晨曦微露,萬丈霞光灑向河面,一葉輕舟踏著波光粼粼的河面飛駛在黃龍河上,兩岸青山倒迎。河風掀起漢威的頭發,清涼的風都是那么舒適,得勝的喜悅讓漢威迷人的笑靨洋溢著幸福。
“還有多久?”漢威焦急的問艄公,“快了快了。”艄公呵呵笑了答著。
錦囊里寫的明白,黎明撤到黃龍河曲亭會合。
漢威左等右盼,絲毫沒有大哥的身影。昨夜山洞會頭的希望落空,他滿心以為能一早在曲亭見到大哥。
晨曦撒在漢威柔軟的頭發上,黃英耐心的坐在漢威的身邊,看了他一頭被朝霞映都發紅的頭發,心想,這該是個性格和順的男孩。
“農歷七月十八,八月十三日,沒錯呀。”漢威自言自語,又試探問:“秋月姐,我哥還對你說什么了嗎?”
“秋月姐,我哥他說的是這里嗎?”漢威不自信的問黃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