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摟過弟弟說:“你別因為胡子卿打了你,就這么稚氣地因事廢人。霍先生的事,也真難為子卿了。霍文靖先生說來還是你我兄弟的遠房表叔,早年也是在日本軍校留過學,很有些才學,治軍也嚴謹。”
“好象七叔當年跑去東北當教官,就是去投奔霍先生。”漢威接道,又解釋說,“是胡司令告訴我的。”
漢辰點頭說:“當年東北軍的將官,多是跟了胡老帥鉆山溝、打江山的生死兄弟,后來胡老帥被朝廷招安,這些兄弟就從綠林好漢變成了后來的師長、軍長。但是軍閥的惡習比別的軍隊更甚,軍紀散亂、抽大煙、賭錢、玩女人,干事全憑了土匪的一股蠻橫勁,沒個章法。霍先生最看不起這些粗人,就一直提倡改革,改善軍紀,停止連年的內戰,結果被那些老人仇視。胡子卿那時候很年輕,也就同你今日的年齡般大小,他那時剛從軍校出來不久,躊躇滿志要做番大事。在七叔和霍先生的輔佐下,也打過幾場可圈可點的漂亮仗,但總被他老子和那些老將們轄制著手腳,發揮不出來,也是郁悶得很。七叔后來離開胡子卿和霍先生回了龍城來,霍先生就是子卿唯一的依靠了。霍先生那耿直的脾氣,同那些土匪將領勢同水火,矛盾越來越深。子卿夾在兩邊也為難,胡老帥聽信讒言排擠霍文靖,警告子卿不許與霍先生來往。但子卿同霍先生是無間的師生兼密友,霍先生也勸子卿同封建家庭決裂,帶了兵出去,大干番天地。就這么打來鬧去的,霍先生終于被逼得忍無可忍地造反了,他帶了胡子卿的一支兵團,直打得胡老帥從北京連夜逃竄退回東北,倉皇狼狽。霍文靖打了胡子卿的旗幟造的反,說是‘反父不反子’,要效法唐朝李世民,賢者登基。你想胡子卿能怎么辦?胡老帥發電通報申稱,他與胡子卿是‘今生的父子,前世的冤孽’。這就是你們說的胡子卿造他老子的反。”
“那胡司令事先真不知道?”漢威抬起臉問。
“不知道,當時子卿急得跳腳,趕去勸阻霍先生,霍先生只對他說,如果起兵成功,他就能把子卿推上領袖位置,從此執掌大權,改造出一支新軍隊,為停止內戰統一全國努力;如果他失敗了,那所有的罪過,他霍文靖一人承擔。胡子卿一邊要面對疼愛他的父親,一面要面對他敬重的師友,他真是無從選擇。所以他就想到要尋死。在中國,這兒子造父親的反,他怎么有臉活在世上。天下能有幾個李世民呀。之后胡大帥也急了眼,一邊向日本人求救要援兵去剿滅霍文靖,一邊發電報給我們父親。”
“發電報給父親做什么?求他發兵,這也太遠了……”漢威詫異問。
漢辰臉色陰沉說:“給父親的電文說,胡楊兩家也是世交,如果還念及這份舊情,就請楊七爺不要有任何動作。”
漢威更是糊涂了,問:“七叔怎么又被扯進來?”
“胡大帥知道七叔同子卿和霍先生的關系緊密,也知道七叔的本領和厲害。生怕他趕到東北來摻和這事,那霍文靖就更難對付了。爹他老人家收了電報,二話不說就下令把七叔鎖了在柴房,不許他出去半步。”
“這也太沒道理了,胡家內訌,為什么要鎖了七叔?”漢威都有些為七叔打抱不平了。
漢辰笑笑說:“爹就這么沒道理。七叔就對我說,說他無論如何要去東北,要去見霍先生和子卿,不然子卿肯定會送命。無論誰勝,依了子卿的性子,怕他都會去尋短見。”
漢威聽得坐了起來,“那七叔去了?”
“去了,”漢辰答道,“子卿不止是七叔的弟子、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漢威眼睛轉轉,恍然大悟驚慌道:“大哥,你不是……”
“是,我弄來了鑰匙,把七叔放了,幫他聯系了子卿。”
漢威嘴都閉不上地吃驚,“那爹那邊……”
漢辰捋開衣袖,臂上一道深深的疤痕,笑了說:“見了吧?”
漢威眼淚潸然而下,心想這是什么刑具打成這么狠。
“傻子,哭什么?”漢辰伸手幫漢威拭去淚痕。
“那七叔呢?”
“七叔當然去了,七叔在一個廢棄的宅子尋到了子卿,據說子卿那樣子特凄慘,已經頹廢得要瘋了,說什么話也聽不進去,就一味地要投海尋死的。七叔氣瘋了,就動手打了他,抓了他起來對他說,‘你就是死,也不是這么死,現在死了,你就承認自己是謀反弒父,十惡不赦的逆子反賊,你就是死也要等事情交代清楚。’后來七叔幫了子卿發電做傳單給霍先生那里帶走的兵,對他們說,吃胡家飯,受了胡家滴水之恩的人,要知恩圖報,要立刻回頭。結果霍先生的軍心就先亂了,畢竟很多人是胡家軍的舊部。七叔見了霍先生,對他說‘你一定要死,必須要死,你不死,子卿就不能活。不管你動機好壞,你鼓動兒子造父親的反,你就死定了!’霍先生聽了大笑,說,‘我死在你楊老七手里,值得了,我沒死在胡云彪手下那些土包子手里,就不枉死!’當夜就自殺了,東北軍宣稱抓了霍文靖,并就地正法了。但就我們幾個知道是怎么回事。子卿自覺無顏面對霍先生的死,也更無臉去見他父親,就準備了東西,要出國一走了事,從此不再回來。七叔追到他,對他說,‘你如果還是個小子,就別在這里哭哭啼啼,你現在就回去,理直氣壯的把對我說的話去對你父親講一遍,你根本沒有背叛他,你去說清楚。’”
“七叔真英雄,這種危難時候還去救胡子卿。”漢威感慨道。
“子卿從沒遇到這種大變故,就對七叔說,他辦不到。七叔就吼他說,‘你如果是個小子,因你而起的事,你必須要面對。就是死你也要死得象個男人。’七叔還對他說,‘你知不知道為了挽回你,我們都付出多少,這回去家里,都不知要面對多狠的責罰,你呢?事情出來了,怎么連點面對的勇氣都沒有?’”
“胡子卿聽七叔的話回去了?”漢威問。
“回去了。”漢辰說,“我后來聽子卿說,他本來想他爹肯定饒不了他,他從小沒吃過苦,但他知道他爹雖然平日寵他,可脾氣畢竟不好。所以也真怕會氣急了打死他。畢竟為了剿滅霍文靖,死傷了不少弟兄,損失慘重。”
漢威動動嘴,關切地聽著大哥講述說:“子卿說,他爹見了他,就罵了幾句重話,結果子卿就受不住跪在地上哭了,越說越委屈。胡老帥也有意思,心疼得攙他起來,說‘兒子,地上涼,你起來說話,跪在那里多冷呀。’胡子卿后來談到這些,都哭得泣不成聲。所以后來他父親被日本人炸死,他是最傷心不過的。”
漢威聽得心情郁悶,沒想到大家以訛傳訛罵胡子卿的事情,原來有這么多不為人知的背景。霍文靖先生的初衷是好的,但胡子卿儼然是無辜的,胡大帥也沒什么過錯。但牽扯了大哥和七叔平白受苦,真是冤枉。
見漢威聽得心思凝重淚光閃閃的,漢辰就幫他掖掖被角哄他快睡。
熄了燈過了一會兒,漢威才恍悟到他要說的正事沒說,但無論如何也提不起勇氣講,就湊到大哥身邊低聲說:“哥,如果威兒犯錯惹了大禍同胡子卿一樣,你怎么責罰都可以,可不要把威兒轟出家門當孤魂野鬼呀。”
大哥儼然已經睡意沉沉了,只是胡亂地“嗯”了一聲,不知道是聽進了,還是隨機的,漢威反是輾轉難眠。
清晨,一輛輛黑色的轎車載著軍政要員隨了何文厚到了軍團訓練營。漢威隨了胡子卿和盧定宇陪了何先生開始閱兵。訓練有素的軍隊器宇軒昂地走過主席臺時,齊刷刷地向何長官敬禮致敬。軍容軍貌的意氣風發令何文厚十分感慨。漢威陪同何長官跑馬檢閱騎兵特備旅,當何文厚的高頭戰馬踏起一路征塵,在漢威和胡子卿的陪同下,跑過騎兵旅的面前時,騎兵旅荷槍敬禮致敬,齊刷刷的動作和震天的口號聲顯得軍魂震撼山岳。漢威從何文厚下馬后的表情能感覺出一位軍人,一位長官被這氣勢雄偉的閱兵徹底震懾了。
何長官下馬時感嘆地說:“如此軍威,讓何某看到了中國軍人的魂魄!”
當視察了軍隊的槍法、搏斗、器械等訓練成果,尤其是觀看了強悍的炮兵彈無虛發的實戰演習,平日治軍嚴謹而挑剔的何文厚對這支訓練有素的軍隊頻頻點頭夸贊。還拍著漢威的肩對他說:“楊主任看來真是少年英才呀!”
回過頭對胡子卿說:“子卿呀,看來西北剿總兵強馬壯嘛,士氣高漲。以此生龍活虎的部隊,剿滅幾個赤黨,有這么難嗎?”
胡子卿遲疑一下答道:“這軍團訓練,是為了積蓄力量,日后抗日。而且……”
見了何先生含了怒意的目光,胡子卿把后面的話咽了下去。
何先生視察了營房,而且保持著他當初在軍校訓練學員時的傳統,戴著白手套的手指自然的撫了把門框,窗明幾凈的營房果然絲塵不染,手套擦拭了幾個地方都是白的。何先生滿意地點點頭,對了身后的楊漢威褒獎說:“不錯,很好!將帥的能力,在于帶兵打仗,如何調練出精兵良將,就是優秀將領的才華所在。楊主任年輕有為呀。”
再回到主席臺聽老頭子訓話時,胡子卿恭敬地立在一旁,身后是同老頭子同來的那些官員。漢威回到臺下,聽委座的訓示,邊在左副官的吩咐下,開始準備何先生離開的事宜。另一邊留意聽了臺上何總理的話,說得是:“……你們都是軍人,軍人就要知道禮義廉恥!什么是禮義廉恥?在家要孝敬父母,要聽話;在軍隊要服從長官。軍人的天職是服從。中央要大家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問為什么,不要有任何借口,這就是軍人。……我聽說,近來剿總有些人,開始私下勾結亂黨,干些吃里扒外見不得光的勾當。這種叛逆,我何文厚代表軍國利益告誡他一句,我們絕對不會姑息養奸!……”漢威聽到這里,已經是驚訝萬分了。誰都聽出來這話有所指呀,這分明當了胡子卿屬下的面大抽胡子卿耳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