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微擡起頭,看看激動不已的鬍子卿,苦笑著搖搖頭。自幼接受西方文化成長起來的鬍子卿怎麼也不可能懂得中國儒家那些傳統道學的治家思想;從小在楊家根深蒂固的傳統文化思想禁錮下的漢威,怕根本不敢去理解鬍子卿的世界。
張繼組捧了個哈密瓜興沖沖進來,“新疆的馬司令來上海了,送我幾個瓜,拿了來給我們威兒弟弟嚐個鮮。”二月嬌在身後笑盈盈的提了一個小草筐,裡面還有些奶葡萄。
“你不是把老馬搶劫了吧?”鬍子卿見他們拿了不少水果來。
張繼組詭笑說,“這還便宜他了,本來他今晚要坐汽車趕去西京的。聽說你的飛機在上海,就賴了跟我們一道明天早上走。今天晚上正好省出時間~~去百樂門銷魂去。哈哈~~”
張繼組和鬍子卿在漢威房間說笑了一會兒要走的時候,漢威忽然咬咬薄脣猶豫的問:“我大哥~~明天~~也去西京?”
“是呀。”張繼組答道,又調笑說:“放心,張大哥不會把那匹狼給你引回來,你安心在這養傷吧。”
鬍子卿仔細觀察著漢威欲言又止的表情,關切問:“你有什麼事,胡大哥能幫你做什麼儘管說?”
“你儘管說,大哥們聽你差遣。”張繼組對乖巧懂事的漢威充滿了關愛,這兩天來,張繼組親眼見了漢威爲了不讓大家爲他擔心,極力在忍了疼痛儘量不吭一聲,就連疼得難忍時偶爾的發出的一兩聲呻吟都是短促而嘎然又止。張繼組注意到有幾次,他在門外明明聽到漢威在屋裡的陣陣乾咳,雖然聲音不大,但是十分的急促頻繁。而當張繼組一步入大廳,沒等走到漢威的臥室,那聲音馬上就停了。張繼組同鬍子卿私下也議論了這事,都覺得漢威實在是太懂事了,他不想給大家再添麻煩、再添煩惱擔心。
漢威遲疑的說,他要寫封家信,託鬍子卿和張繼組兩位兄長轉帶給大哥漢辰。鬍子卿同張繼組面面相覷,不知道漢威病得這麼沉,要寫些什麼給他大哥。
“你別累到了,等我到了西京替你去罵他好了。就是申冤昭雪也不在這一時,你還是好好養病。”張繼組說。
但看到漢威期冀的目光,鬍子卿從衣兜裡掏出鋼筆,吩咐下人去準備信紙,成全漢威。
怎麼寫呢?趴在牀上寫不了,坐又坐不起來。張繼組說,“不然你說,張大哥幫你執筆。”
漢威搖搖頭。
二月嬌想了個方法,扶了漢威勉強起來,拿了個方凳放在牀上,漢威支撐了傷痛的身體,費力的跪在那裡,伏在方凳上顫抖著筆仔細寫著。
鬍子卿和張繼組在外面閒聊著等了,偷眼看屋裡,二月嬌在一旁伺候著,漢威寫了一陣就團作一團扔在一旁重寫。
“這小子不是給皇帝老子寫奏章吧?”張繼組問。“這份仔細~~”
晚宴在央橋飯店,燈火輝煌的場面。荀曉風連推帶拉的把楊漢辰引到張繼組和鬍子卿坐著閒聊喝酒的地方。
“你們兩個怎麼真鬥得跟戲裡說的‘烏眼雞’了,我一進來就覺得你們有什麼怪異事。哪次老胡見了漢辰不是緊貼了坐了起粘,怎麼纔沒幾天,連見了面都擦肩而過了?”
“楊司令不屑與我這放浪無度、貽害國民的公子哥爲伍,小荀你何苦強人所難。”鬍子卿端了酒杯自嘲道。
荀曉風也有些驚異的問:“這還真動真氣啦?老胡什麼時候舌頭這麼刻薄,你們兩個怎麼了?”
“這刻薄的話我是說不出的,”鬍子卿冷笑說。楊漢辰轉身就走,被荀曉風一把攔住笑問:“莫不是老胡搶了你的女人,這麼翻臉不認人的。”
“不是搶了女人,是男人。”張繼組話沒說完,荀曉風嗔怒道:“少來插科打諢,都當跟你一樣下作。”
張繼組這才起身摟了漢辰的脖子說,“夥計,你這次真是冤枉了子卿和漢威兄弟了,這事都怪我!都怪我老張惹出的麻煩。”
楊漢辰也不好太駁衆人的面子,被張繼組硬按到一個沙發上坐下。聽他說:“那個死去的小官兒叫香兒的,是我那嬌嬌的孿生親兄弟。”
荀曉風對這事也略知一二,聽了這突如其來的插曲一驚。
張繼組悔愧的說:“都是我多事,答應幫二月嬌去尋自小失散的兄弟,還分託了老楊你和老胡在龍城和漢中分幫他一把。也是老楊你多事,怎麼弄個火車票把你兄弟和嬌嬌放了一個包廂,那路上這麼多無聊的時間打發,嬌嬌就跟漢威兄弟結識了。去到了西安我又託了老胡幫忙他去漢中找兄弟嗎?這一尋就尋到了,結果人是尋到了,確偏落在那個見不得檯面的地方。老胡不便出面,二月嬌勢頭正紅,當然也不好出面。去拿錢贖香兒的活兒,就被老胡派給了漢威了。而且這漢威兄弟原來曾認識香兒的,香兒曾經在龍城令姐家做過下人。沒想帶香兒從漢中回來的路上,被多事的人或就是黑衣社的給照了下來。惹出這場誤會來。~~~”
楊漢辰詭笑的擡頭看著張繼組,似是在聽戲般閒在。
見楊漢辰的表情儼然就是不信,張繼組又急又惱,“老楊我就說你這疑心太重,你的弟弟,你打也打了,我現在就是爲他抱不平也晚了。只是我那嬌嬌哭得淚人似的,捶胸頓足的日夜自責害苦了漢威兄弟。這贖人是他的主意,錢是子卿墊上的,漢威就不過幫子卿跑了回腿兒。你不會就爲了他一腳邁進妓院的船,就治他‘淫亂’之罪吧?嬌嬌說,他那個兄弟香兒臨死前同他通宵閒聊,還讚歎漢威兄弟是個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你聽聽,要是有個面目姣好的小官兒月夜給我投懷送抱,我老張就來者不拒、照單收禮了。可漢威小兄弟又不同鬍子卿那樣招蜂引蝶,你怎麼會懷疑他呢?”
鬍子卿聽話鋒落到他頭上,不服的辯駁說:“怎麼就又帶出我了,我可沒主動去招惹過什麼狂蜂亂蝶,有人要追了貼上來,又不是我的過錯。”
荀曉風聽了一拍腿笑起來,說:“不用老楊開口了,我知道他要怎麼回你。‘空穴來風,未必無因’,這蒼蠅也不會抱無縫的蛋。肯定各有各的不是。”說罷轉向楊漢辰邀功般巧笑說,“老楊我說的對吧?”
楊漢辰忍俊不禁的還是笑了出來,心想荀曉風這文人果然嘴厲害,按了他的口氣把話說出來十分的尖酸。
“你要這麼說,那當年天津站《申江國流》那當子事,老楊你是不是也~~~”張繼組扯出舊賬來,荀曉風也喝讚道:“極是極是,若說招蜂引蝶,當年天津站美女如雲的揚舞了橫幅去迎接兩位楊家名公子,明瀚兄你是不是也難辭其咎呀。看來大家爲你抱屈都是錯了,依了你的混賬理論,當初七爺和你吃的苦是罪有應得了。”
楊漢辰也被堵得無從辯解,只有埋怨道:“什麼又扯回到我這裡,西安的事情過去了,我也不想再提。”
“唉,可惜了我那威兒小弟,昨天聽說我們要來西京見他大哥,巴巴的寫了一晚上的家書。那個可憐樣兒,被你打得是坐不得、趴不得,跪在凳子前辛苦的寫了一晚。”張繼組搖晃這漢威的家書在楊漢辰眼前:“要不要?”
漢辰不動聲色,伸手來拿,張繼組忽然揚了手中的信說:“可要讀了給我們聽聽,寫了些什麼。辛辛苦苦的等了他一晚。”
“你儘管拿去看。”漢辰隨意道。
“你就不怕你兄弟在信中抱屈罵你的話被我們看了去。”張繼組問。
漢辰不屑的笑笑。
張繼組果然拆了信,抖開那張字跡工整的信紙,看了一遍臉色都變了。他看看漢辰,漢辰很鎮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