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次大堤危險難保時,楊漢威親自衝上堤喊著號子指揮和鼓勵大家抗洪的。小黑子嚇得失魂落魄地求他不要上去,都被漢威那奪人的目光射得不敢再多話。
忙碌中,膽大心細(xì)的漢威還記起無家可歸的災(zāi)民,竟然下令開了糧倉,放了部分軍糧給百姓開鍋做飯。指揮抗洪的楊漢威,簡直就是頭勢不可擋的小豹子,堅韌果斷,指揮若定,哪裡還是那個在家裡被打得皮開肉綻可憐巴巴的小貓兒般的楊家公子爺了。
大堤被加固成功已經(jīng)是第四日的凌晨,幾個晝夜軍民們的拼死奮戰(zhàn),大堤終於安然無恙。
漢威則在軍民們成功的喜悅歡呼聲中用盡了最後的氣力,倒在了泥水裡。
小黑子胡毅當(dāng)時只覺得漢威緊握他這個“柺杖”的手漸漸的鬆了下去,所幸小黑子眼疾手快,才把險些跌進湍流的河裡的漢威一把拉住,沒讓他去見龍王。他冒著傾盆大雨把漢威小爺從泥濘的堤壩上一步步背了下去。
聞訊而來的人羣涌過來,但都自覺的閃開條小路,目送他們離去。堤壩上除去了漢威自己轄屬的官兵,連臨時從其它旅徵調(diào)來的官兵也都閃立兩旁,肅然敬禮目送楊漢威離開。
漢威微睜開眼,窗外還是雨水漣漣。頭疼欲裂,他知道自己肯定是淋了雨又燒起來,而且雨水泥水中滾爬後,身後的傷口又開始作痛,沒挪動一下身體都皮肉撕裂般疼痛。
“小爺,您覺得怎麼樣?”小黑子忙扶他坐起身。
“頭疼,大堤那邊怎麼樣了?”
“好的很,韓團長帶人在上面守著呢。早上崇參謀還來電話問候。”
“你跟他說我病了?”
“是個人都知道你楊少將軍累癱在堤上,還用我說?一早剛幫你把昨夜那羣記者轟走。”小黑子幫他掖掖被角又抱怨道:“斯大夫說你昨天泡了髒水,傷口都泡發(fā)炎了,讓你聽話吃藥,不要亂動。”
“你還把他找來了?多遠(yuǎn)呀!”漢威言語間充滿埋怨。
小黑瞪了眼說:“你當(dāng)我想找那黃毛鬼來呢!連比帶劃的我都得猜他要說什麼意思。我倒想叫軍醫(yī)省事呢,可旅座您屁股上的傷讓小的怎麼跟軍醫(yī)說呀?”
“呸!你還得理了。”漢威咳了兩聲笑罵道。二人正逗鬧著,門外一聲報告,勤務(wù)兵進來說,軍部來電,請旅長迅速回省廳議事,司令回來了。
※※※
楊漢辰直接回到省廳,並沒先回家。大水衝了路,他是今天早上才趕到的。
崇參謀早就到了城外迎接他,一路上跟他又請罪又自責(zé)的說了抗洪救堤的事,感嘆自己指揮失利,沒能高瞻遠(yuǎn)矚的修好防務(wù)。另一面誇讚楊漢威如何的英武,危難時候力排衆(zhòng)議的保住大堤。
“兄弟慚愧呀,兩夜未眠,生怕漢威世兄有個閃失,崇某就只能一死謝罪了。”崇績民說到動情處淚光閃爍。
楊漢辰聽來聽去,終於明白了他走後小弟漢威是跟崇參謀這老狐貍在水災(zāi)的解決上起了不小的衝突。崇績民在西京中央有根底,也是上面派到自己身邊的人,平日漢辰對他十分小心,只有漢威這個楞小子纔對他如此的冒失。
一記耳光,打得漢威徹底涼了心。他沒想到他拖了病痛疲勞的身子歡天喜地趕來相見的大哥,居然以這種方式歡迎他,而且當(dāng)了外人的面。侍從室的龐主任和雷老先生幫了拉勸都被大哥轟了出去。
辦公室裡外間的門被反鎖,大哥虯結(jié)了雙眉都不屑於多看他一眼的背了身望著窗外,伸出手對他冷冷道:“拿來!”。
漢威眉峰微顫,眼裡流露出失望而委屈的淚水,他很清楚大哥這簡單的兩個字是什麼含義。但他還是很快的強忍了憤怒和失望,定了神抗?fàn)幍貑枺骸八玖钸@是動軍法還是家法?要是軍法,司令一句話,漢威這就去軍法處領(lǐng)軍棍;若是家法,威兒回家後憑大哥處置。”
心裡如雨水灌入,一片寒涼。就算大哥心裡沒有他這個兄弟,可也不該是非不分!
楊漢辰回頭冷冷的瞪了他哂笑道:“不錯,你還知道什麼是軍法和家法。”隨後提高聲音捶了桌子厲聲斥罵道:“我當(dāng)你無法無天了呢!”
漢辰走近這個弟弟,再次把手伸開在他面前,冷峻了臉色不多說一個字。那股不容置喙的威嚴(yán)令漢威感覺到一陣陣的心寒和委屈。無可抗拒,他木然地動手解開自己的腰間的皮帶遞到了大哥手裡。
“把軍裝脫了,我看你沒資格做軍人。”楊漢辰命令道。
漢威緊咬薄脣,一臉的不服。崇績民那堆老人肯定是惡人先告狀了。
“軍人最基本素質(zhì)就是服從,你做到了嗎?”楊漢辰呵斥道,又低聲跟了句:“你自己動手還是要我來幫你?”
漢威嘴角一直在抽搐,他知道大哥的命令無法違抗,即使他覺得滿腹的冤屈。
崇績民的辦公室同楊司令的房間只一牆之隔,他慢慢品著楊司令剛送給他的那毛峰茶,清幽的茶香,他深深聞吸著熱騰騰的香霧,耳邊已經(jīng)傳來隔壁楊漢辰的訓(xùn)斥聲:“反了你了,還敢私自開了糧倉了,你知道那是什麼罪過!”
“噼啪,噼啪”幾聲皮帶清脆的抽打聲,隱隱傳來楊漢威的辯解聲,但聽不清楚。
“我就問你私自動軍糧對不對!你別跟我扯那麼多廢話!都象你這樣還有了軍紀(jì)啦!”楊漢辰的責(zé)罵聲十分的嚇人。崇績民早聽說楊家的家法十分厲害,也知道楊漢辰對這個弟弟十分的嚴(yán)格,他見過幾次楊漢辰當(dāng)了人呵斥漢威,但從沒聽說過漢辰會在司令部裡就這麼不加避諱的教訓(xùn)漢威。他早上輕描淡寫的告狀,只是想這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輕人得個教訓(xùn),不想楊漢辰這麼大動肝火。
“你倒是膽子大了,你動了軍糧跟誰請示過了?那十一旅和十五旅的人你憑什麼調(diào)動,你這是作亂。”
“大難當(dāng)頭我想不了這麼多。”漢威的這句嘶啞的辯駁崇績民聽清楚了。
“你藉口不少呀,大難當(dāng)頭你就可以隨便打人殺人。”
清脆的皮帶抽打聲不絕於耳,崇績民立刻覺得聽?wèi)蛞话愕南硎埽胂朊鞒袀€官兒專門愛聽大堂上打板子清脆聲響,今天才覺出這種享受多麼的美妙。崇績民想想前夜當(dāng)了衆(zhòng)人被楊漢威一通不留情面的排喧的難堪,今日心中總算出了口惡氣。
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竟然敢用槍指了他的頭問,是人命重要還是富紳的宅院錢財重要?那副頤指氣使的蠻橫令他氣惱。
漢威已經(jīng)無力抗?fàn)幒蛼暝膊幌朐俣噢q解什麼,任由大哥呵斥問訊,他都不再作答,只是扶了書案緊閉了眼,默默承受著那皮帶撕扒開他那剛愈未愈的傷口的陣痛,他不相信大哥會視而不見,既然大哥置若罔聞,自己也就不用多說什麼。“啪~啪~啪啪啪~啪啪”的抽打聲,時而落在身上,時而抽偏落在桌案上,漢威咬了薄脣沒再哭,也沒再哼半聲,他越不作聲,大哥打罵得越兇。漢威經(jīng)過幾夜的折磨,頭暈?zāi)垦5米约憾疾恢蕾醯纳碥|還能支撐多久,這時救命的電話聲響起。
“記者?什麼記者?不見!什麼……什麼……好吧,好!過十分鐘讓他們來我辦公室。”
漢辰按開書架後的暗室門,這間房子漢威就進來過兩次,知道這裡面有地道通向樓外。漢辰連拖帶拽的把漢威扔到暗室,喝令他面壁罰跪,不許出聲。門一關(guān)上,暗室裡漆黑一片,漢威心裡無限的恐懼無助。
※※※
不久,他聽到外面人聲嘈雜,估計是電話裡提到的那些記者到來。噼裡啪啦的器械聲音,七嘴八舌的詢問聲,還有龐主任維持秩序讓大家一個個的問問題的勸告聲。
一個輕快的女聲:“請問楊主席,聽說是您特批用軍糧發(fā)給了百姓賑災(zāi),請問共用了多少軍糧?”
停了會兒,崇績民的聲音:“這個問題我來回答,當(dāng)時情勢很急,楊司令下令不惜任何代價保護大堤救人,保住百姓的安全和生命第一。至於具體調(diào)用的幾批糧食還沒來得及統(tǒng)計。”崇績民的聲音聽來是那麼的虛僞,漢威都佩服他八面玲瓏大言不慚的本事。前天晚上爲(wèi)了調(diào)糧的事情,漢威可是拍了槍逼他答應(yīng)的。
“保境安民是漢辰職責(zé)所在,至於糧食損失些,相信難關(guān)總還是可以度過的。”
“請問楊司令,您知道宋莊有軍隊的糧草,也有龍城大商家的倉庫。有人傳言,龍城當(dāng)局曾有人建議炸漁戶營那段堤去丟車保帥,請問是什麼原因令您下決心放棄炸開漁戶營,而寧可冒了這麼大的風(fēng)險去修宋莊的大堤呢?”一個深沉的男音說,又補了句:“就沒有考慮過如果保不住宋莊的堤,城裡就危險了嗎?”
“這個問題,我想崇主任回答最好,這次救洪的總指揮是崇主任。”大哥謙虛的聲音,推託了會兒,崇績民慢慢道:“當(dāng)初我們想過,如果炸漁戶營,那是最可行最便利的方法。可是不行呀,那裡有大批百姓,那是生命,生命永遠(yuǎn)比財物更重要!我們總不能讓百姓的性命被大水吞噬吧?犧牲流民的生命去炸漁戶營的堤是可恥的想法!”
“楊司令,聽說您派令弟楊漢威旅長冒了生命危險在大堤第一線指揮鬥洪,全城的百姓都委託我們來慰問他,聽說他累倒在大堤上了,請問楊旅長現(xiàn)在病情如何?”一個記者問。
漢威心頭生出一絲暖意,總是還有人記起他,冰冷的暗室裡似乎看到了一絲熹微的光亮。
“呵呵……軍人嘛,都是腦袋掛在腰上打仗的,一點傷痛不算什麼。”大哥說得十分輕鬆,“另外,舍弟漢威年少魯莽,若是在此迴護堤鬥洪行動中有得罪鄉(xiāng)鄰或擾民的地方,楊某這裡就先給大家賠罪了。若是損壞或強徵了什麼器具,但可以找楊某來,楊某照單賠付。”
“楊司令不要這麼講,從宋莊大堤過來的一路,百姓和學(xué)生們都擔(dān)心楊旅長的病情呢。大家感激不盡!”
“是呀,行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七嘴八舌的議論不絕於耳,民衆(zhòng)熱情的聲音還轉(zhuǎn)來的感激和期盼,讓漢威聽了心裡暖暖的。想想路人都對自己比大哥更有溫情,漢威淚水倏然而下。
記者散去,暗門打開,大哥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的明亮的日光中。
漢威伸手擋了刺眼的光線,揉著紅腫的眼睛,強撐了牆站起身,步履艱難地挪出暗室。
一陣目眩,他扶了門立了一下,整理軍裝,立穩(wěn)了腳打了個立正,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軍禮道:“司令若沒有別的吩咐,漢威告退。”
這個在平日很正常的舉動,今天卻令漢辰著實的一驚,漢威的這個舉動是懷恨還是無意?他也不好再訓(xùn)斥追究他,就由了他去了。
漢威強忍了疼痛,扶著樓梯的扶手下樓,他知道只要挪到了樓下,小黑子應(yīng)該就在不遠(yuǎn)的侍從室等他。他小心翼翼往樓下挪了步子,但是眼前還是天昏地暗的眩暈,一腳吃不住勁兒就踏空跌下了樓梯。
“楊旅長,快來人!”侍從室裡跑出許多人,扶起磕得鼻青臉腫的漢威。漢威痛苦的定定神,崇績民和龐主任也應(yīng)聲趕過來,圍上來的人有人遞手絹捂住他不停流著的鼻血,有人試圖攙扶他,漢威擡眼看到大哥漢辰也聞訊趕過來。
“滑了一跤,不小心。”漢威拼了氣力試圖起身。
“漢威這是累病了吧,頭好燙手。”雷先生細(xì)心的發(fā)現(xiàn)。
楊漢辰也是一驚,忙過來伸手試小弟漢威的頭,確實燙得很。
漢威側(cè)開頭擺脫了大哥的手,對人羣中的小黑子說“扶我起來。”
漢辰回家,才發(fā)現(xiàn)漢威並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旅部,心中一陣的不快。手裡那些從外地特意給漢威帶回來的禮物也就隨手丟在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