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辰翻看著報紙,對玉凝叨念半晌的話卻是不加批注,似聽非聽的,令玉凝云里霧里的摸不出頭緒。
漢辰收了報紙,疊放在一旁,報紙整版的通欄“何總理蒞臨龍城”。
“威兒,跟我上樓。”漢辰冷冷拋了一句話,起身獨自向樓上走去。漢威遲疑的看了眼玉凝姐,心想:“壞事,大哥定然是要審問我關于小亮的行蹤。”
玉凝見漢威一臉的緊張猶豫,忙低聲提醒他:“你還不快去,小心去晚了又被他捶~”
果不出漢威所料,一進書房門,大哥就把漢威辛苦撰寫的那份《自白書》從抽屜里取出,一把揉了扔去漢威臉上罵:“你牙骨硬得很嗎?到了這步田地你還在想了如何蒙騙我。”
見大哥動怒了,漢威心里也著實的害怕。偷眼看看大哥,漢威猜想八成還是為小亮的事。但仍然心存僥幸的試探:“不知道大哥指的是什么,還請大哥明示。”
漢辰審視著一臉驚慌的弟弟,沉吟片刻說:“跟胡子卿相處這一年好的沒學,揭竿造反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我也不屑‘明示’你,我且問你這最后一次。為兄的隱忍是有限的,你若再來擺八卦陣,我懶得同你斗法。等總座離開龍城,你倒要小心你的皮了~”
漢威想大哥不該是氣話,但又不象是動真氣。
“你不是說我是‘無爪老虎’嗎?我如今自然也打不動你,就是沒傷,也懶得同你費力氣。只是近日當了外人的面,楊家丟不起這個臉。”
“大哥~”漢威乖乖的跪下,察言觀色的思量再三,才說了句:“我那是句玩笑話,你真動氣了?”,心中暗罵胡伯太可惡,怎么這個話也學給大哥聽。又一想,也不錯,要不是大哥現在手上有傷成了“無爪老虎”,怕是早就被他按在一旁,邊打邊審了。
“你知道我要問你什么,你就偏同我東躲西藏的打迂回戰,也好。我倒要看看,到頭來,你到底是救他還是害他!”大哥的幾句話,漢威知道自己料得沒錯。
怎么說呢?該來的總要來,跑也跑不了。漢威急中生智委婉的答了說:“亮兒他,他是嚇怕了,只想躲開段時間。大哥,亮兒老實得很,他絕對不會在外面做有辱門風的事。大哥~~”
“你膽大包天!”漢辰拍案大怒而起,手掌拍在案上,又疼得冷汗直流。
“大哥”漢威知道大哥觸痛了傷口,忙跪爬過去,卻被大哥一腳踹開。
漢威揉著被踢痛的大腿,委屈的忍了淚。
大哥鼻子里長長呼了口氣,從抽屜里又掏出一封信,扔在地上對他說:“滾出去!”
漢威小心翼翼拾起地上已經被拆開封的信,信封的抬頭是“煩胡孝彥司令長官轉呈楊漢辰先生親啟”,落款是樊小亮。這稚嫩的字跡漢威是十分熟悉的,分明是小亮的字。光看信封的抬頭就已經讓漢威嚇得魂飛魄散了,漢威不敢再看下去了,偷眼看大哥已經面色鐵青。
“大哥~”
“滾出去,我什么也不想聽!”
大哥的斷喝,漢威知道他只能回房聽候發落了。
回到房間,漢威迫不及待的打開小亮的信,越看心越寒,有如被人推入千年寒潭般,渾身如冰扎般的難過發抖。
信紙足有五大篇,筆隨心至,寫得毫無章法。內容是說小亮馬上要去追求理想,去個美麗的國度。信中歷數了父親昔日對他母子犯下的條條罪狀,甚至提到了父親當初生他的不情愿,并聲明從此斷了父子關系。小亮信中還勸父親好好反省,不要再對小叔漢威如此的殘忍不公,并一再聲稱他去蘇俄的舉動,純粹是他自己追求革命理想,與小叔無關。
漢威仔細看了看落款的時間,應該就是在送小亮時分別后的第三天。漢威也聽東聯大的學生代表潘文良跟他偷偷提起過,婷婷她們那一行人已經順利出境。潘文良還轉給過他一封婷婷和小亮聯名給他的信,里面全是描述激動的心情的,沒什么具體內容,漢威小心謹慎的看過就燒了,當時還頗抱怨這兩個孩子的冒失。
看來這封寫給大哥漢辰的信應該是一道送出的,只是有意隔過他請胡子卿轉交大哥。小亮肯定明白,如果信是托他轉交,他八成就給處理掉,根本不會遞出去大哥看。而胡子卿同大哥的關系,肯定會幫小亮轉交家書的。
可能小亮也是出于好心,是想為他這個做小叔的摘清私送他去蘇區的罪名。可無論如何漢威都不能原諒小亮這荒唐的行為,太嚇人了,如果這封信落到了黑衣社手里,再或者讓別人知道他和胡子卿幫了學生去蘇區。~~漢威越想越覺得冷汗淋淋,他自己生死倒是無所謂,可大哥和胡司令被牽連的可能性就大了。
再仔細回想,漢威就知道大哥上次為什么氣得吐血,還氣得要逐他出家門,大哥收到的這封信應該是在他收到小亮那封信前后收到的。子卿哥也傻,為什么不問問他再決定是不是把信給漢辰大哥看?
到今天,漢威才頭次覺得小亮真該死,居然還敢同父親絕交,還改隨了娘的姓叫“樊小亮”,連祖宗都不認了,難怪大哥氣,他都要被氣死了。
漢威把這封信反復看了五、六遍,每看一遍,心寒一次,越覺得對大哥有負罪感。這些年,怕是他縱慣壞了小亮,一味的袒護,又導致今天的結果,怕他自己是罪不可赦了。
漢威拖著沉重的步伐挪到大哥的書房,玉凝姐卻從房里出來把他拖到一邊輕聲說:“你快回去歇了吧,你哥他不舒服,先睡了。”
漢威木訥的搖搖頭,呆滯的推開祠堂門,對玉凝姐姐說:“別跟我哥說呢,我進去靜靜。”
漢辰清晨洗漱時,才聽妻子說,小弟昨天把自己關在祠堂一晚沒出來。
漢辰先時并不理會,洗漱停當,才推開祠堂的門進去。小弟漢威直直的在祖宗牌位前跪著,漢辰知道他跪了一夜。
“大哥,威兒錯了,甘受大哥責罰。”漢威沒回頭,從身后那熟悉的氣息,就知道是大哥來了。
大哥沒說話,腳步聲遠去,忽然腳步聲嘎然而停:“先換了衣服跟我走,顧先生要去給爹掃墓。”
楊家的祖墳在半山的一塊兒風水寶地,冬日的山風透骨冰寒,樹上結著冰凌。楊漢辰和何文厚一左一右攙扶著顧夫子踩著冰滑的臺階一路前行,后面尾隨著何文厚的隨行官員和龍城的官員士紳。
幾天來,不少人對何文厚新認的這個同門師弟大加褒貶,羨慕的譏諷的言論層出不窮。張繼組也不平的把些話學給楊漢辰聽,罵這些小人是在妒忌,也不時恭喜楊漢辰居然還同何總理有這段善緣。
何文厚總會不失時機的向楊漢辰表示出他作為師兄,對這漢辰這位“小師弟”的關心愛護,這反令漢辰尷尬的疲于應付。漢威看了何文厚那副用人朝前、極力拉攏的嘴臉就覺得難受。心想,這個老狐貍又把對子卿哥那套如法炮制的來對付我大哥,真是做夢。
楊煥豪大帥的墓前,漢辰帶了弟弟上了柱香,磕了頭。
顧夫子上過香,就凝視著墓碑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