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楊漢辰小心謹慎地提醒著眾人說話留心,胡子卿忽然躥到他身邊坐下,夸張的動作揚起的水花迷了楊漢辰的眼,不等漢辰開口叫罵,胡子卿搭了他的肩說:“伙計,我都替你覺得活著累,你是不是走在路上都要擔心踩死的哪只螞蟻是誰家豢養的呀。”
楊漢辰知道胡子卿天不怕地不怕的少爺脾氣,也不跟他爭辯,只是嘆道:“我都怕漢威被你教得回來造反呢?”
“‘官逼’才‘民反’,你不逼他,好端端的他反你做什么?”,胡子卿仍然是一堆道理。
漢威本來在聽幾位老大哥爭論政局,正在興頭上卻被大哥轟了回避。一個人換了衣服在玻璃茶屋里走動著,看著胡子卿跟平日不茍言笑的大哥在打鬧著。就想到,聽說七叔脾氣也很硬,為什么會收胡子卿這么個學生,而且關系還這么近。
“少將軍喝點什么?”漢威回過頭,發現那個男伶二月嬌不知道什么時候端了杯茶立在他后面,沒見他什么時候出水的。濕漉漉的分頭梳理得很齊整,傳了件嫩黃的長衫,顯襯得秀麗白凈的面龐,唇紅齒白的頗為可愛,尤其是那對細長的俊目,顧盼神飛的很是迷人。漢威在水中并沒太留意他,如今走這么近看起來才覺得他是那么楚楚可憐。這個念頭剛劃過腦際,一陣負罪感立刻襲來,心想楊漢威你瘋了,是不是今天烏七八糟的東西聽多了,也亂想起來。
“小林老板~~你戲唱得真好~”漢威詞不達意的應付著。
二月嬌抿嘴輕笑道:“好不好的不敢說,只要大爺們看了喜歡就好。”就借了機同漢威在屋里搭訕著。
“別叫我少將軍,聽了別扭。”漢威糾正著。
“那我叫你小楊先生吧,即不生疏,也大路。”二月嬌順了他說。“我們班子下個月去西安走場,到時候小楊先生一定來捧場呀。”二月嬌聲音很輕,但絕不如女人般的矯揉造作。漢威也見過一些男伶,反覺得這個年紀輕輕的小林老板反是有幾分不同。
“漢威,你快收拾一下跟我走,咱們要趕回去。”胡子卿匆匆的圍了浴袍進來,身上還蒸散著熱氣,象浴室走去。
漢威追上兩步問:“司令,咱們是今晚回西安嗎?”
“不是,何先生派人叫我過去,我今晚就在他那里混了。你回去收拾一下,我怕有個什么變故,明天一早也好走。”胡子卿急匆忙的去換洗,不一會兒就見張繼組和大哥漢辰也披了浴袍過來,張繼組一路嗔怪著:“都是老楊的嘴,上次說炸彈,就鬧刺客;這會子說什么黑衣社,結果老頭子的人就這么巧來傳老胡去問話。”
“你也別再嚇子卿了,不見得是什么事兒?”荀曉風寬慰著。
張繼組堅持說:“多事之秋,能有什么好事?老胡一日不在剿共上放點心思,老頭子一日饒不過他。”
楊漢辰只拉了漢威在一旁叮囑說,“你回去,房里我箱子里有個包裹是你嫂子給你帶的冬天的衣服。你也大了,出門在外自己照顧自己。”
漢威在飯店套房里也百無聊賴,早早就睡了。大哥還在落花山溫湯同故友聚會,胡司令臨走時候說他估計不回來住了。睡到半夜時候起夜,卻隱約見廳里有光亮,心想入睡前明明是關了燈的,就揉了眼睛出了臥室。
昏黃的落地臺燈下,胡子卿縮在沙發里端了杯紅酒對了落地窗外的燈火闌珊的秦水河發呆。漢威見他神態不好,猜出肯定此行不順,就故意把門弄出點響動。
胡子卿這才回頭,看是漢威,抱歉道:“還是把你吵醒了?”
“司令什么時候回來的?”漢威問,心想自己問的也是句廢話,但也不知道跟胡子卿說些什么。
“去睡吧,明天一早回西安,我也去睡了,明天還要開飛機呢。”胡子卿把酒杯放到茶幾上晃回了臥室。
胡子卿一早狀態不好,就沒強挺著開飛機。他的私人駕駛員,那個小老外吹了口哨欣然的把飛機駕上了藍天。漢威趴了機窗向下看,這久富盛名的西京城就在腳下越來越小。
回到西安,漢威被安排在了特別成立的‘戰時機要室’作主任。這個號稱‘十一處’的特別行動小組,貌似文職,但是執掌了剿總機要文件的處理決定權,所以集羅來的都是些少壯派的精英。
漢威帶過兵、打過仗,從小就被嚴格調教過的,軍校的兩年,也是專業軍人出身了。又隨了大哥身邊南征北戰的經歷過些風雨歷練,近些年也處理過很多省里的政務。對他來講,西安的這一切雖然新鮮,但不陌生。
起初下面很多人還對他的能力表示質疑,畢竟他才二十出頭,看起來是只黃嘴鴨兒,甚至還有口舌無德的人在議論這么個清秀的小官兒是不是胡子卿這個風流公子養的什么男寵。漢威乍聽了大家的竊笑也十分動怒,但是想想大哥的告誡還是強壓了怒火,尋個機會搬到了宿舍來住。
隨后不久的幾個月,幾次開會和共事過后,大家對漢威開始有了認同。漢威的才干和能力,遠比他的相貌年齡成熟許多。胡子卿都對漢威的能力和心思的縝密更是夸贊不已。比起他身邊那些出身行伍的老粗們,漢威確實幫了他的大忙,成為他身邊不可多得的一員干將。
有一次,胡子卿竟然情不自禁的當了盧定宇的面對漢威起草的春季集中練兵計劃贊不絕口,“漢威,想不到你年紀輕輕處事的做派如此的老道,從你來了,還真沒見過你出一絲一毫的紕漏。你大哥把你放了我身邊,不知道心里有多不舍呢。”盧主任也隨了夸贊著。
漢威心里卻暗自道:“我哪里有你胡大少爺好命,你出了紕漏,有的是人給你遮掩頂缸,就連‘八一五’出這么大都漏子,你老不也是安然無恙嗎?我就命苦了,不出紕漏都未必能免得了皮肉受苦,都跟你胡大少爺一般,怕小命早就沒了。”
漢威幫胡子卿辦出幾件漂亮事后,胡子卿對他也是愈加的關愛了。平日有空就喊了他來家里玩,或帶了漢威去郊外跑馬打獵,偶爾還去酒會、跳舞、打網球。
漢威開始漸漸喜歡剿總的形式風格和胡子卿的個人魅力。他發現這些從關外千里迢迢的撤過來的東北軍并不象傳說中的土匪氣十足,很多少壯派的軍官頭腦十分清楚,并且最重要的是,無論他接觸到的剿總中的東北或西北軍的軍官,都是直爽明快,有什么說什么無所顧忌。想想他在大哥身邊說話就算親近很多,講話前也要想想個合適的方式,搞不好就會被他一頓埋怨外帶家法上身了。所以在剿總做事,他反倒覺得活的松快許多,而且身邊也有了些交往過密的朋友。
而胡子卿也是個很有意思的長官,在剿總正式的場合里,當了眾人是那么一本正經的,很有一副長官的雷厲風行的派頭。只是一出了剿總大樓,就宛若兩人了。漢威總覺得他象是在演戲,故意在演這個司令的角色,憑了那點兒靈氣,入戲很快,發揮得也好。只是下了臺卸了妝就還回了他本來的公子哥的面目,說笑怒罵的無所顧忌不說,有時候整出些讓人哭笑不得的把戲也真是讓人無可奈何。
公事上,胡子卿的風格個大哥楊漢辰更是截然不同。胡子卿的部下對他說話雖然恭敬,但很是直白,漢威在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接受不了。他從小的環境教育都是‘軍人要無條件的服從長官’,很少見大哥的屬下有誰敢對他的話說不。所以在他來西安的事情上,他雖然并不欣賞胡子卿的為人,但是胡子卿畢竟是自己的長官,所以他現在就要全力以赴去支持他,就這么簡單。但東北軍的將領在會議上就敢隨便提反面意見、能駁得胡子卿緘默無語。
尤其激烈在涉及剿共的事情上,每次談到這個話題,總有人冒顏進諫,公然反對浪費兵力打內戰,甚至有些老將居然敢直言不諱的提到胡子卿家仇不報,何以面對世人。總之一句話,就是要抗日,積攢一切可用的力量去跟小日本拼命,哪怕剩下一根木棍,也要捅死個鬼子解氣。激烈的爭論如火如荼,好幾次都是漢威站出來幫胡子卿作惡人,拉下臉呵斥大家也太沒個紀律。
幾次會開過,漢威找出個規律,通常會上大家各抒己見,但如果誰對胡子卿的意見有不同的看法,只要是有道理、能駁得胡子卿緘默不語了,也就是胡子卿認同了這些反面的意見、或默認自己錯了。而且胡子卿的腦子很快,主意一個接一個,弄得下面人應接不暇的幫他評判估量是否可行。有時候爭論一天也不覺得累。但胡子卿絕對是個坐不住的人,他痛恨開會,所以每次會議的目的達到的時候,他就會把漢威手里的記要拿過來草草掃一眼總結給大家說,今天會議的結果是什么,誰要做什么事,什么時候出結果。然后就把筆記往桌上一推,宣布散會,比兔子還快的先溜了。這樣做事的效率也很高,漢威想想,胡子卿在決勝千里的魄力和個人果敢的能力上或許不如大哥,但是他下面的人對他是死心塌地的誓死效忠的,這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