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你?”蕭無塵苦笑了一聲, “小寶,別鬧了。你不是答應過,會相信我么?”
“我可以相信孑然一身的笑三少, 卻實在無法相信周身都是秘密的蕭無塵。”我緊盯著他, 唯恐錯過他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 “你該明白, 我想問的是什么。”
他微微一愣, 隨即迎上我的目光:“我若不回答,你便不能繼續(xù)相信我,是么?”
“你至少應該告訴我, 我憑什么要相信你,是么?”我學著他的語氣, 感覺自己的心跳已在加速。
和沐雨軒有關、并且正在進行中的機密事件, 蕭無塵是從不說的, 即便曾經(jīng)對母親林姨,他亦將這些事瞞得滴水不漏。不得不說, 他是一個絕對專業(yè)的間諜。我明白此時逼他說出一部分真相,等于將我倆推入了一個極危險的賭局,若他選擇沉默,或甚至選擇離開,那么我們的感情便走入了死胡同。
但我必須搞清楚, 他在文怡身邊的流連, 究竟是出于感情上的難以割舍, 還是出于別的什么迫不得已的原因。兩種不同的原因, 會令我作出完全不同的選擇。
“若你始終不能信任與我, 即便我現(xiàn)在回答了,將來你還是會一遍遍地再問。”他似乎很有些疲憊。
聽起來他對女人倒是很有經(jīng)驗!我在心里暗罵了一句, 臉上卻不動聲色:“你不妨回答一次試試,順便看看我是不是你曾經(jīng)見識過的那類女人。”
他審視著我的眼睛,又低頭沉吟了片刻,終于下了決心,吸了口氣道:“皇上欲賜婚于我與文怡。”
“賜婚”兩字,如閃電雷鳴般劈在我心上。歷史小說讀得多了,誰都知道賜婚就是圣旨,古時不想接受賜婚的人,只有接受賜死。若賜婚的旨意真的下了,到時候我一定不會想留在蕭無塵身邊,又不忍心棄他而去,真的是進退兩難。
“開什么玩笑!文怡一個江湖女子,關他皇上屁事!”我忍不住叫出聲來。
蕭無塵臉色變了變,手指輕輕覆上我的唇,道:“小寶,這兒是京城,有些話不能亂說。”
我一把拉開他的手指,急道:“他是皇上也應該講禮法,他難道不知道我是你夫人么?他若一時興起想給你納妾,怎么也得跟我這個正房打聲招呼吧?”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一拍腦袋,叫道,“他是不是在盤算著怎么給你下圣旨休了我?!這是什么狗屁皇上,老娘我……”
蕭無塵忙捂住了我的嘴,以防我再說出什么“不成體統(tǒng)”的話來,臉上表情很是古怪,仿佛一邊在極力忍笑,一邊還在躊躇著一些難言之隱的該說與不該說。
見我逐漸鎮(zhèn)定下來,他緩緩收回手,又道:“皇上賜婚,另有目的,若目的達成,便可以不賜婚了。”
數(shù)道思緒在我心中迅速轉(zhuǎn)了幾圈:“所以你接近文怡,是為了達成皇上的目的?”
他又深吸了口氣:“小寶,此事關系到數(shù)萬人的性命,我是不得不為之。今日我已說得太多。給我三個月時間,還你一個無牽無掛、沒有秘密的蕭無塵,可好?”
我極力壓下那個幾乎脫口而出的“好”字,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對勁,思緒又開始在心中打轉(zhuǎn),終于停在了一個地方:“我剛才問你,皇上難道不知道我是你夫人,你好像沒有回答?”
他沉默了良久,嘆了口氣道:“不但皇上不知道,這間客棧以外,無人知曉。現(xiàn)在,實在不是公開我們夫妻關系的時候。”
我以為是自己聽錯了,詫異道:“你再說一遍?”
他沒有再說話,只是抱著我的雙臂越發(fā)收緊。
腦中有幾秒鐘的空白,空白過后,仿佛全身所有的血液都涌向了額際,所有的力氣都涌向了掌心,我徒的在他胸前猛擊了一掌,他猛哼了一聲,卻不放手。
我尖叫,聲音卻嘶啞:“蕭變態(tài)!蕭騙子!你把我當什么?地下情人?還是地下情人之一?”我不斷在他胸前捶打、掙扎,“放我下去!你TMD越掐越緊干什么!老娘尿急,你放不放?不放|尿你身上了!”
他一直沉默,此時卻忍不住長嘆了一聲:“小寶,你能不能……象女人一點?”
“象女人一點?”我心里晃過一絲酸楚,一把扯住他的衣領,“我若一直象個女人,只怕活不到現(xiàn)在。”
他伸長了一只手握住了我的雙手,聲音有些艱澀:“別這樣說,我會愧疚,會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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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來甜言蜜語,老娘不吃這套!”我并不領情。
“那夫人吃哪套?”他的聲音幾乎帶上了些乞求。
我愣住,從未聽到過他這樣說話,似乎他也……正在經(jīng)受折磨。
我努力平定急促的呼吸,心里又繼續(xù)盤算起最初的那個賭注:“你說現(xiàn)在不合適公開我們的夫妻關系,其中的原因,你是不會說了吧?”
眼睛不會說謊,他此時的眼眸中滿是緊張與無奈:“小寶,有些事,知道的多了,對你亦沒有好處。我可以保證,三個月之后,一切都會結(jié)束。夫妻之間,連這點信任都沒有了么?”
“行。”我點了點頭,心中已然明白,他要的,是我無條件的信任,是一位沒有問題,沒有情緒,乖乖呆在家等他回來的妻子。
如果現(xiàn)在手中有面鏡子,我相信鏡子里的我,表情一定近乎冷血,“三個月后,若一切真的結(jié)束,你再來客棧找我。現(xiàn)在,蕭大俠,天色已晚,孤男寡女,實為不便,麻煩你放小寶回去。”
他全身突然僵住,不可置信地看著我,雙臂越收越緊。
“蕭大俠,你弄疼我了。”我繼續(xù)扮冷血,繼續(xù)著我的賭注。
“我若現(xiàn)在放手,你是不是又會跑到不知哪里去了?”他的手臂松了一松,卻仍沒有放手。
“怎么會?客棧是我家。再說就算我跑到天涯海角,只要蕭大俠愿意,也能把我找出來,不是嗎?”我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只不過,蕭大俠執(zhí)行任務的這三個月里,我就不湊熱鬧了,也煩請蕭大俠暫時放我一馬。”
看著他眼里泛濫成災的痛苦與不可置信,我在心里一連串地罵自己。
當他的眼神終于又恢復到平靜無波的時候,如全身脫力一般,他頹然放開了手。我的腳一著地,便頭也不回地大步跨出了個那個心形的圈,一步,兩步……直走到通往大廳的門簾前,身后仍然沒有動靜。
若他出聲留我,或許我可以耍一番花槍,強迫他將三個月的期限縮短到兩個月甚至一個月,可是他沒有挽留,沒有憤怒,什么都沒有。伸手撩開門簾的剎那,我覺得那塊薄薄的粗布門簾,今天分外沉重。
回到自己的房間,我忍不住望向窗外。他仍然站在那兒,站在那個心形圈里,連姿勢都沒有變過。他沒有朝這邊望,只是低頭看著那個將他圍住的心形圈。我突然想起他說過,“畫地為牢的不只是你”,還有他,心里一陣抽搐。
我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要這樣折磨他,為什么要開了那個誰也不能贏的賭局,為什么不能如他所愿給他無條件的信任,心里卻有個聲音在說:“我無法忽視自己的感覺,我無能為力,真的無能為力……”
每一支賭注,若不能贏,就要付出代價。
我毫無情緒,行尸走肉地過了數(shù)日,蕭無塵果然沒有再回來。不見面,心里的思念卻如潮汐一般,一波強似一波。
第七天,我開始一趟趟地往自己的房間跑,只為了一次次擦干因為思念之潮而突然涌來的眼淚。
不知道是第幾次撞開自己的房門,突然發(fā)現(xiàn)一只禿了頭的東西,正站在窗臺上,用一對綠豆般的金色小眼,賊溜溜地瞧著我。
“黑毛兒?”我喜道,“你是來給我?guī)诺拿矗俊?
黑毛兒,歪了歪頭,一臉的不屑。我這才發(fā)現(xiàn)它嘴里什么都沒有,也許它真的只是無聊了出來逛逛?通常黑毛兒出現(xiàn)的地方,蕭無塵就在附近。我努力穩(wěn)住越跳越快的心臟,緩緩在床沿邊坐了下來。
黑毛兒拍了拍翅膀,走幾步,跳幾步地在屋里徘徊,似乎在找什么東西。眼神落在我身后,突然歡快地叫起來,一道箭似的沖過來,叼起我身后床板上的一件物什,以更快地速度轉(zhuǎn)身飛離,飛出窗外的剎那,還回頭望了我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猥瑣。
只那一回頭,我便看清了它嘴里叼的東西,想起它那猥瑣的眼神,又好笑又好氣,也跟著沖到窗前,拍著窗框吼道:“蕭變態(tài)你給我出來!使喚一只扁毛畜生來偷老娘的肚兜做什么!老娘七天沒洗衣服,這可是最后一條干凈的!”
我的房間在客棧的側(cè)面,正對著后院的拐角。旁邊都是掌柜、伙計、廚子們的房間,此時這些人正在各自崗位上忙著,所以我自信無論多大聲,吼什么話,除了蕭無塵,絕不會有外人聽到。
一個顫抖著微弱的聲音從窗臺下方傳來,證明我的想法,完全錯了:“夫……夫人,我和塵香的本意是……讓黑毛兒來借夫人的手絹,一解公子相思之苦……黑毛兒不分手絹和……這個東西……這……如何是好……”
樓下,君醉的臉漲紅得如同一只熟柿子,手上捏著那條藕荷色的肚兜,更象是只燙山芋,揣懷里也不是,扔掉更不敢。
“不如夫人賜君醉一條手絹帶回去給公子,也好免去君醉受罰?”平時花言巧語的君醉,此時連頭都不敢抬,始終保持著那個僵硬別扭的姿勢,嘟嘟囔囔地說著些什么。
他剛才說什么“一解相思之苦”?那么說老娘還沒輸。眼見得那邊那個女人大放光彩,老娘卻要隱身在這間悶死人的客棧里,為了顯示少夫人的淫|威尚在,究竟是手絹給力還是肚兜給力?這個答案白癡也能想的出來。
我清了清嗓子:“干凈的肚兜還有一條,干凈的手絹卻是一條都沒了。”
君醉一連吞了好幾口口水,深呼吸了數(shù)次,終于鼓起勇氣,將肚兜捏把捏把攢在手里,以比黑毛兒更快的速度飛墻而去。我仗著耳力過人,聽見他在轉(zhuǎn)身的時候低聲嘀咕了一句:“這樣的女人也只有公子敢要。”
這話說得我心情大好,七天來的陰郁一掃而空,屁顛屁顛蹦跶到樓下,正是午飯時間,大家伙都忙得不可開交。
“小姐,你這一趟一趟的往屋里跑,是吃壞肚子了么?”奶娘有些不安地湊上來問道。
“不是不是,我茶喝多了,現(xiàn)在好了,好了。”我訕訕道,瞪了一眼一邊吃面、一邊忍笑、乃至差點被嗆到的黎秀才。
“少夫人,都快忙不過來了。君醉那個死人怎還不死回來!”塵香負荷過重,說話頗有些火藥味。
“啊?君醉?沒看到,沒看到。”我有些做賊心虛地搶過她手中抹布,光滑的桌面被我擦得吱吱直響。
“少夫人,這桌子我剛擦過,夠干凈了!”
“啊?哦。”我趕忙找了張剛有客人離席的,收碗收瓢忙活起來,極力掩飾著慌張。
“小寶?是小寶嗎?”身后傳來溫婉端莊的聲音。一聽見這聲音,我頓時停了手,心中洶涌澎拜。
啪嘰一聲,寧掌柜曾經(jīng)永不離手的艷本,掉在了柜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