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子插上發間的一瞬間, 我還以為是自己的幻覺,怔怔地望著三少。但他緊張的神色分明是真實的,他起伏的胸膛是真實的, 他閃動的眼神是真實的……面對我恍惚的目光, 他深吸了一口氣, 抬手捋了捋我額前的碎發, 寬大的袖口微微抖動。然后他沉默了, 小心翼翼地查看我的反應。
我這才反應過來,心里仿佛被砸了一下。他這是什么意思?雖然什么都沒點破,但他的話中有話和曖昧舉動讓我慌了神。
頭上那枚小巧的簪子變得分外沉重, 我慌忙將它摘下遞到三少手里,便退邊說:“那個, 就快端午了, 我還有好多活兒沒干完呢。”說完也不敢看他臉色, 一溜煙跑到門邊。
等到了門邊才醒悟過來,我還不會從里邊開暗門。正在著急, 身后一聲輕嘆,一道氣流破空而來,打在我腳邊的地面上,那地面上有一小塊突然陷了下去,隨著金屬滑輪的摩擦聲, 暗門向兩邊移開。
我覺得自己簡直象是落荒而逃, 沖出暗室一路疾奔, 避開鋪子里的大夫和伙計們投來的詫異目光, 一路跑出了德興堂。直跑到德興堂后邊山坡上的樹林里, 才抱住一顆小樹停下。小樹林一向少有人來,四周一片寂靜, 只有我急促的喘息聲,干澀得如同一個頻臨渴死的人。
前塵往事一齊涌上心頭,自將軍府假山洞中與他初次見面,那時的我也只是打著依靠他這張長期飯票的主意,那時的他恐怕也只是盤算著怎么從我身上探出龜茲三寶的秘密;后來兩人假戲真做,他竟然陪我跳下山崖,本以為從此情緣已定,文怡的出現卻在兩人之間建起了一道透明的墻;洞房花燭夜的甜蜜還沒過去,他的行蹤卻變得異常詭秘,直到得知他利用我身上的火龍珠令自己的功力陡然增強了二十年,而我卻因為失去火龍珠而逐漸燈枯油竭,這才對他完全失去信心;而看到那封休書時,已萬念俱灰。
現在他卻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還聲稱從未寫過休書,這讓我一時間怎么接受?他是不是又在演戲?難道說已經不是“韋小寶”的我還有利用價值嗎?一想到“利用”這兩個字,痛恨交加,忍不住一頭撞在小樹上。
“小寶!這是怎么了?”
聽到這聲音我渾身的血液瞬間凝固,下意識地擰了擰自己,確定自己還在現實里,沒有死亡,沒有穿越。因為這個聲音是屬于一個本已死了的人的。
林姨!
我親眼看見她和彥叔叔在獄中服毒自殺,當時三少也在場,我還見他急招沐雨軒的高手來,利用獄中的關系,將兩人的尸體調了包。
我不可置信地盯著她,喃喃道:“林姨?怎么你還活著?”
林姨愣了愣,猶豫了一會兒才道:“我一直好好的,你不是看到了么。”
我奇道:“可是你明明服了毒。”
她笑了笑:“那都是外邊的傳言罷了。”
我更是奇怪,她服毒的時候我和三少明明都在場,她為什么還說是傳言?
正想追問,她臉色一戚:“一晃都這么久了。小寶,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么?”
“記得!怎么不記得!那次昭雪還……”正要說昭雪戲弄我的事,突然心臟一陣急跳,胸口悶得一點氣都透不過來,手腳也開始不聽使喚地發抖。我一跤摔坐在地上,說不出話來。
林姨見我這副模樣,臉色也開始發白,卻不過來攙扶,只顧狐疑地上下看打量我,小聲道:“怎會這樣……原來真的會這樣……”緊接著語調一轉,急問道:“你的失憶癥好了么?可記得我們是在何時何地認識的?”
她的語調頗為古怪,而我已經顧不了這么多,將自己的氣管抓得變形,也吸不進半點空氣。渾身血液好像被加了速一般在身體里亂竄。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本能地朝林姨伸出了手。本是象疼自己女兒一般疼我的她,此時卻冷冷地站在近處,一動不動。
我的手卻被另一只手抓住,嘴里被塞進一粒清涼的東西,這陣清涼順著喉嚨迅速蔓延到整個胸腔,頓時清新的空氣又可以自由地在胸肺中活動,但血液越來越快的奔流卻沒有任何減弱的跡象。
耳邊傳來三少的怒喝:“諸葛文怡!你怎會是這樣的人!”
眼前“林姨”俏皮的臉在這一聲怒喝之后,漸漸模糊,又漸漸變作文怡完美的臉。攝心術!她對我施用了攝心術!好險,新虧剛才沒有說出和林姨初次見面的事。
文怡的臉此時漲得通紅,跺腳高聲道:“我是怎樣的人我只不過想看看她是怎樣的人,這么短的功夫竟然能將你從口口聲聲說的‘愛妻’引到她身上!”
三少悄悄將我的手拉到背后,我覺得脈門處緊了緊,一股溫潤的清涼之意從脈門處緩緩注入,全身的煩悶燥熱之意稍稍好了一些。
“文怡,很久以前你我就已不可能。"三少的聲音平淡而決絕,“至于我的心思,那是我自己的事。”
“你!”文怡氣得說不出話來,嘴唇止不住地哆嗦,指尖已快戳到三少的鼻子上,那指尖也顫抖得厲害。
剛才三少注入我體內的那股涼意不知為什么迅速散去,我頓時覺得渾身血管象要爆裂般難受,周身肌膚仿佛被數萬根針同時扎著一般。而三少抓住我的手也明顯地震了一震,表面上卻仍然不動聲色,只是臉色變得和文怡一樣蒼白。正當我難受的想甩開他的手狂奔時,那股清泉般的涼意重又回來,沿著手腕擴散到全身。
他兩人對詩良久,文怡臉上露出無奈而傷心欲絕的神情:“她有事你便這般,我有事你卻不管!”說罷搖了搖頭,掩面奔出了小樹林。她的身影才消失在樹叢中,三少便是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真厲害。”他低頭自嘲地笑了笑,將我按坐在地上,自己則坐在我背后,雙手沿著我背后的穴道一路按揉下去。我本想拒絕,但他的手每過之處都有一片涼意聚集,很是舒服。
“你這是做什么?”我才問了短短一句,便覺得心跳氣喘得不行。背后的涼意又突然間散去,三少悶哼了一聲,一股滾燙熱流撒在我背上。
我被那股熱流燙得一跳,知道是他在嘔血,正要回頭,背后傳來他一聲滿不在乎的輕笑:“別回頭,別說話,靜下心來。你要再多說幾句,爺的命也得搭上。”他又笑了笑,這一次更為輕松,“也好,就算是爺還給你的。”語氣竟回復到很久以前的那種玩世不恭的味道。
遠處隱隱傳來文怡的驚呼。三少的手微微顫了一顫,卻沒有停。
小樹林深處有些兮兮索索的響動,似乎有人正向我們這邊走來。氣氛變得不太對勁,因為我已明顯感覺到三少雙手的僵硬和周身散發的冰冷殺氣。
青色長袍在眼前一晃,一人自樹叢中閃出來。
我松了口氣:“楚大哥。”
背后又是一股熱流,我吐了吐舌頭,下意識地緊抿住嘴。楚玄見狀吃了一驚,慌忙坐到我跟前,掏出懷中金針。我還沒看清他的動作,他已出手如風在我胸口扎了數針。針扎處有絲絲縷縷的清流透入體內,與自背后而來斷斷續續的涼意匯集在一起。此時身后三少輕輕吐了一口氣。
楚玄冷哼了一聲,稍稍側過頭對三少說:“怎不回德興堂叫我,不要命了么你。”
“來不及。”三少的聲音也輕松了許多,“我原以為至少可以緩一緩,沒想到她的體質與常人不同。”
楚玄聞言又是一驚,狐疑地瞟了我一眼,又看了看三少,總是平淡無波的臉上竟泛起一絲怒意:“我若沒有及時趕到,后果不堪設想!”
身后三少嘆了口氣:“我怎不知,如有意外,我自會承擔。但我卻也知你必會趕來。”
楚玄挑了挑眉繼續施針,抬頭見我疑惑的眼神,肅然道:“剛才的事我會解釋給你聽,但你不可激動,不可說話,否則不但你身后那個蠢蛋性命不保,你自己也會有所損傷。能做到么?”
不知是他的金針起了作用,還是他低沉的聲音穩住了我的心,我感覺已不象剛才那樣渾身刺痛、心慌燥熱,聽他叫三少作“蠢蛋”時甚至抿嘴笑了笑,朝他點了點頭。
他也回笑點頭,緩緩道:“文怡的攝心術是我師傅一指仙根據邪血法師的‘迷心術’所改。當年師傅在西域云游時,遭邪血法師、黑白無常和西域四煞的圍攻。邪血法師作惡太多被師傅就地正法,黑白無常和西域四煞當時只是幾個黃毛小子,師傅念其年輕無知,讓他們發誓終身不得步入中原,便放了他們一條生路。”
我心想這幾人違背了誓言,如今瘋的瘋、死的死,也算是受到了懲罰。
“雖然師傅大獲全勝,卻也吃了‘迷心術’不少苦頭。他老人家是個武癡,當初只是因好奇而研習,并自創了可以克制‘迷心術’的心法,這心法便是文怡方才施用的攝心術了。此術不但能克制西域任何一種控制心神的邪術,更能將人催眠。師傅原本擬將此術傳授與我,作為醫用,不料此術練到第十重時,竟能令對方心跳加速,血液倒灌,須立即施針并加以內力配合方能解救,而施內力之人若不得法,本身也是危險異常。”
說到此處,他朝三少翻了翻白眼,三少訕訕地笑了笑道:“師傅救那病人時,我亦在場。”
楚玄接著道:“師傅因此大悔,命大師兄燒了心法。卻不料大師兄也是嗜武成性,竟在燒書之前強記心法,自覺得只要不練到第九重便無妨。沒想到竟將心法傳與文怡,而文怡不知何故竟練到第九重。”
三少突然問道:“方才聽文怡驚呼,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