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游蕩蕩,不知走了多久,身后傳來一個低沉溫和的聲音:“小寶,可否借一步說話?”
原來文怡聲音中的魔力,來自父親。我雖心中氣結,聽到這聲音,也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回頭望去。諸葛冉一身青布長衫,衣著樸素,正立于一片翠竹前,長衫下擺隨山風波動起伏的樣子,頗有些仙風道骨的味道。
“彥兄和王夫人的事,冉某也是痛心疾首。只是,逝者逝矣,活著的人卻要好好活著。”
我鼻子酸了一酸,眼睛又開始發熱,忙道:“多謝諸葛先生關心。我現下很累,若沒有別的事,還望先生恕小寶先行告退了。”突然很想回去睡一覺,也許睡著了便可忘記一切。
“小寶且慢!”他似下了很大的決心,道:“我知你和無塵是指腹為婚的天命夫妻,文怡自小和無塵玩大,說話行事頗無顧忌,若是沖撞了你,我這個做爹爹的代她向你賠罪。”說完深深一鞠。
本是道歉的話,聽在我耳里卻格外刺耳。
“只是文怡對無塵情愫已深,天下哪有不心疼女兒的父母……”他面有為難之色。
我冷笑了一聲,等著他后面的話。
“冉某擱下這張老臉,只求寶小姐一件事,可否接納小女,便是為妾亦無妨。”
我吃了一驚,愣在原地不知怎么回答。他的話,遠遠出乎我意料。
“爹爹!”文怡不知什么時候已站在我身后,攙扶著諸葛夫人,一臉腦怒與不可置信。
“文怡……”諸葛冉神色無奈,聲音卻堅定,“小寶在你之前已和無塵有婚約,你倆雖青梅竹馬,感情篤深,這規矩卻是不能變的。”
“青梅竹馬”、“感情篤深”這兩句話仿佛兩把重錘,一下一下在我心上砸著。
“爹爹!”文怡一臉凄苦,眼淚已掉了下來。
諸葛冉一聲嘆息,撫了撫文怡的發,道:“無塵會好好待你的。”
文怡突然格開諸葛冉的手,跺了跺腳,轉身跑了開去,轉身之前丟下了滿是凄怨的一眼。我心中暗嘆,她又何必如此,三少自然會好好待她,他會把名分留給我,然后把全部的心都給她。我清清楚楚聽到了心里一個聲音:這不是我想要的,不是。
“文怡!這孩子!小寶請恕冉某無禮了。”諸葛冉神色甚是緊張,匆匆拱了拱手,追著文怡去了。
諸葛夫人卻未走,我心中有些奇怪,方才她一直在留意我,我卻未曾留意她,不禁仔細打量起來。
她應該不是中原人士,高鼻深目,淺棕色的眼睛令她的目光看起來仿佛總是迷蒙著的,看著她的眼睛久了,會讓人有仿佛身在夢境的感覺。身材也不似我見過的古代中原女子般纖細瘦弱,她的身材是玲瓏有致的。我猜她年輕時候,不要說這副天人般的容貌,光這副身材就不知為多少男子所傾倒。
此時的她卻呆站在原地,緊盯著我的發間,胸膛微微起伏,臉色似乎比我第一次見到她時更蒼白。
“夫人,你是不是病了?”
她如同從夢中驚醒般,嚇了一跳,忙低下頭道:“不是……只是……覺得姑娘的頭發……真美。”
我不知該不該笑,第一次聽到有人說我身上某個部分“真美”。
“夫人過獎了。”
“是真的。”她忍不住抬頭又望向了我的發,漸漸走近,仔細地看了看,目光變得如癡如醉起來。
我心中一凜,難道是傳說中的戀發癖?
她也注意到我狐疑警覺的目光,有些慌亂地說:“我去看看文怡。”轉身走了幾步便站住身形,回過頭,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又行出幾步,突然回頭對我說:“姑娘若是與人兩情相悅,便要信他,給他、也給自己一個機會。”說到最后,語聲竟然有些哽咽,一路小跑地去了。
這話,怎么和林姨說的那么象。想起林姨,胸口悶脹。走了幾步,越加悶得厲害,不禁越走越快,到最后竟狂奔起來,邊跑邊大口喘氣,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將胸中的濁氣全都吐出,拋在身后。
但無論我跑到哪里,都擺脫不了那片緊緊纏住胸口的陰霾。我突然很想離開這里,重新拾起我那個勉強算是人生理想的理想-做我的連鎖公廁老板娘。
于是三日后,我再次回到京城,站在久違的公廁門前,看門口的雜役勤勤懇懇地分草紙,看男女兩隊中的青年男女眉來眼去,看人群進出不斷,出來的時候還抱怨著:“這墻上的文,幾時才能更完!”
沒人認得我。通緝的告示早就撕了。君醉說,蟑螂果真從李仲泉那兒摳出一萬兩白銀來,大多都接濟了附近的窮苦百姓。一萬兩,不知能救多少逃荒出來餓死街頭的人。李仲泉父子深諳朝中的明爭暗斗,為了免禍,謊稱我們被山賊亂刀砍死。李仲泉舍命救公主,倒成了功臣。而那些久混官場的大臣們,有誰會煞費苦心地去查幾個不會讓他們升官進爵的逃犯尸骨呢。
原來的“韋式公廁”匾牌已經取下,換作了一塊金匾,上書幾個蒼勁有力龍飛鳳舞的大字,“五好公廁”。我心中奇怪,怎么“五好”這個說法在這個年代就有了么?
“東家!可回來了!小生在此等候多時了!”黎秀才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我們,興沖沖地趕來過來,滿眼喜色,不住往奶娘身上瞟。
我越發奇怪,出來的時候對誰都沒提起,沐雨軒的人尚且不知道我到了京城,黎秀才如何得知?
“黎黎……”身邊奶娘忽然雙頰潮紅,輕喚一聲,絲絹半遮了臉。
“嫣嫣……”
我惡惡……原來奶娘的閨名叫“嫣嫣”……
“嫣嫣,這兩日怎沒有書信于我?害我朝思暮想。”
我不行了,很有將早飯獻給大地的沖動,不過心里的疑問也得到了解答,原來通風報信的人是奶娘!
為了不影響客人們的高昂情緒,我果斷地站到他倆中間,切斷了那道如牛皮糖般堅韌的視線,問黎秀才道:“這匾額是怎么回事?”
“金匾自然是皇上所提。”黎秀才眨了眨眼,回過神來。
“皇……皇上?聽說皇上用絲巾擦屁屁,可是真的?”
黎秀才有些臉紅,吶吶道:“皇上并未有在此如廁,小生也不知……這匾額是小生托了張毅公子,張公子又托了長公主,從皇上那里求來的。幾間公廁的匾額,都是一般。”
“幾間公廁?”
“是,共有三間。東家臨走前看中的兩間屋子,小生都已買下改建。”
我頓時對黎秀才刮目相看,這人倒是頗有生意頭腦,且做事雷厲風行。回頭看奶娘時,她早瞧著黎秀才癡了。
“小生已將賬簿準備好,只等東家前往客棧過目。”黎秀才似有心要在老情人面前表現一下。
“客棧?哪間客棧?”
“自然是東家那間。”
“我什么時候有客棧了?”
黎秀才臉紅了紅:“新皇廣招賢才,上月出了新策,舉行月試,不論有否功名,皆可應試。因此客棧、飯館生意大好,小生便自作主張,買了間客棧。”
這回我真是吃驚不小:“我打聽過,一間客棧少說也要二百兩銀子,公廁幾個月之間怎會有如此多的收益。”
“收益自然是沒有這么多。那日沐雨軒的人來找小生,告知東家近況,小生便……便……借了五百兩。”
臉皮真厚,頗有京城第一老板娘我的風范!哈哈!一路上,我一直在心里發笑。等我們一行人站在客棧門前的時候,我終于忍不住笑出聲來。我的客棧,竟然叫“同福客棧”,正是黎秀才曾經被趕出來的那間。
正當我得意洋洋地坐在客棧大廳中央,享受著長相頗似寧財神的掌柜諂媚奉茶的時候,門,被一個人猛地推開。
“少夫人!少夫人替塵香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