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廬州,顯得有幾分破敗,破舊的城墻雖然依然堅固,但隨處可見的血跡斑斑,顯示了它承受的壓力,這里缺幾塊轉頭,哪里倒了一個垛口的情形隨處可見,戰火的焚燒,給城墻留下了一段烏黑。
洪福怎么也想不到戰爭會打到這里地步?廬州已不再是往日安靜的廬州,而是雙方的絞rou場,蒙古漢軍的統領張弘范在蒙古兵的“協助”并監督下,不把生命當作一回事的往城墻上盡可能多的投放更多的兵力。
攻城一個月以來,攻城武器、守城武器幾乎都失去了作用,只有以命相博、徒手相爭,有時候為了搶奪一個垛口,甚至會填上上百人,或許更多,然而雙方沒有人會退縮。
張弘范不能后退,他身后是虎視眈眈的韃子兵,他們手中的強弓,隨時可以奪取每一個退縮士兵的xìng命;廬州守軍不能后退,他們的身后就是他們的家人,就是他們的朋友,就是他們的兄弟。
一個人倒下來,跟在他身后的人一聲不吭,填上位置,韃子的弓箭很厲害,上萬支弓箭飛舞的時候,仿佛天上密密麻麻的蝗蟲一樣,然而淮西的弩箭也不是吃素,來而不往非禮也,等韃子的弓箭shè完之后,守軍的弩箭也要進行報復。
數不清的弩箭,同樣把天空遮擋住,蜂擁而至的蒙古漢軍,沒有來得及修葺的盔甲并不能完全抵擋住弩箭的力道,有些不幸運的xiao兵,被弩箭從盔甲之間shè進來,瞬間奪去了xìng命,一些幸運的蒙古漢軍,幸虧得了一條殘命,但熬得過今天,卻熬不過明天,蒙古人的yao物遠遠不夠,所謂富貴由人生死由天,也就只有這樣了。
當然,廬州上的yao物也遠遠不夠,洪福看到教官團的人帶了一群穿著白sè衣服的婦人、壯丁,他們用被水煮過的布條包扎傷口,雖然沒有什么yao物,但是血能夠少流一些,所不定還能撿回一條xìng命?
這些教官團都是能干之人,每逢廬州城墻陷入危險之時,他們就會挺身而出,他們或是與韃子同歸于盡,他們或是刺殺韃子的xiao頭領,只要有他們出現的身影,城墻上的士氣定然會大增。
如此三番,將近五百人的教官團,到現在已是傷亡過半,就連教官團的頭領陳大舉,前些日子也傷了手臂,也不知道現在好了沒有。
這些都是年輕后生的好兒郎,這些都是知識淵博聰明能干的好兒郎,洪福再舍不得陳大舉的教官團上陣,知識強迫他們組織民力、搶救傷兵。
受傷的將士,被單獨隔離起來,這是一間寬敞的大房子,房子里面一塵不染干干清靜。聽說這樣的好處很多,很多受傷的士兵也因此活了下來。
能夠活下來的士兵,都是戰場上的寶貝,他們知道保命,他們知道殺敵,他們就是戰場上的靈魂,傷兵活下來越多,廬州的守軍自然也就越大越jīng。
今天很特殊,往常張弘范都是等朝霞升上半空,將士們吃過了早飯之后再攻城,然而今日朝霞剛升起來,攻城的擂鼓聲便響徹了整個大地。
夏貴畢竟年紀大了,身體雖還是健康,但jīng力畢竟比不上年輕人,雖是聽到韃子攻城的鼓聲,但卻是怎么也起不了床。
洪福先是見過夏貴,然后安慰了一下夏貴,才匆忙來到城墻,雖然韃子攻城急促,但城墻上的將士也已準備妥當,只等著又一次的拼命。他們已習慣在刀口子上求生,刀口子上求死。
“殺”閃亮的大刀,在朝霞中閃閃光,城墻上堆滿了石頭,這些石頭都是拆了官府、衙mén,然后在城內的鄉兵壯丁的幫忙下,昨晚運送到城墻之上。
“倏”,韃子的進攻套路沒什么變化,還是蒙古騎兵先行壓制,他們手中的弓箭非常有力,就算是普通的盔甲也抵擋不住,就算是盾牌有時候也會被shè穿,所以這個時候,守軍多半會躲在垛口之上,只留下瞭望的哨兵。
“啪”,韃子的云梯靠在城墻之上,云梯頂部有兩個巨大的鐵鉤,若想把云梯推到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再說韃子的強弓還在城墻外虎視眈眈呢?
戰場上突然變成了一陣奇怪的死寂的安靜,只有蒙古漢軍不斷向云梯爬上的聲音,爬上的是天堂或地獄就只有他們心中的長生天知道,城墻下的蒙古騎兵虎視眈眈,他們手中的強弓shè殺每一個探出頭的守軍,而躲在垛口的守軍,淡定的抱著大刀或弩箭,或抱著石頭,他們需要等的就是瞭望塔上的命令。
眼看韃子快要爬到云梯最頂上,在他們臨上最后一腳時,瞭望塔上突然響起了響亮的鼓聲,鼓聲急促,激揚。
像是早有約定一般,垛口的守軍突然沖了出來,手中或抬著石頭,或拿著弩箭,或揮著大刀,他們的目標無一例外的對準了只差一步就可以跨上城墻的韃子。
“殺”伴隨慘叫聲,城墻上的守軍取得了驕人的成績,云梯上頂端的蒙古漢軍像是垮了一般哇啦啦的掉了下去,韃子的弓箭不再顧及蒙古漢軍的xìng命,無差別的飛了上來,一些來不及躲避的蒙古漢軍和守軍一起倒在城墻之上,倒在了這一方同時漢人的土地上。
“好狠。”洪福忍不住自言自語說道,蒙古騎兵還真不把蒙古漢軍當人看待,他們手中的弓箭,很快就掃平了眼前的一切。
蒙古漢軍就像不死的木偶一般,云梯下面的xiao兵繼續往上爬,然后繼續重復剛才的殺戮,城墻上的守軍傷亡也多了起來,很快就有不怕死的壯丁或鄉兵,他們低著頭彎著腰,把傷兵和陣亡的將士或抬或背,若是遇到還沒死干凈的蒙古漢軍,便一刀割斷他們的頭顱,干凈利索。
若是蒙古漢軍的尸體,便隨便推下去,這些xiao兵身上的盔甲和武器還有用,然后到了夜里,被剝了盔甲和拿走了武器搜查一空的蒙古士兵的尸體,再次丟下城墻,沒有絲毫的吝惜之心,因為他們知道,對敵人的同情,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城墻上很快就掃清,躲在垛口的守軍重新裝上弩箭,或抱起石頭,又或許用爛布擦干凈刀上的血跡,他們臉上沒有一絲表情,就算是看到朝夕相伴的同僚死在眼前,他們也只是皺了皺眉頭,因為他們不知道什么時候自己也會死去。
眼看到了日中,蒙古漢軍竟然還沒有任何停下來的意思,城墻上的士兵已經換了兩批,若是再繼續攻下去,恐怕第一批士兵又得重新上去。
“將軍,你看。”瞭望塔上,一個親兵驚訝的指著城墻下的云梯。
洪福順著親兵看過去,只見往日在城墻下作威作福的韃子兵,竟然手執單面盾牌爬上了云梯。
“三段鼓,響。”洪福大喝一聲,手執大刀,下了瞭望塔,韃子兵竟然親自攻城,現在已是拼命的時候了。
“嘭”,大石頭落在單面盾牌之上,韃子強有力的手竟然抖也不抖一下,要知道這些是拆了衙mén的石頭,而并不是正宗的礌石,重量遠遠是達不到礌石的地步。
“殺”,弩箭、大刀在韃子面前完全失去了作用,他們很快就躍上了城墻,這些百戰余生的守軍見是韃子兵,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合身和韃子拼命,為的就是能夠把韃子擋住,若是大批韃子上了城墻,任憑廬州再堅固,恐怕也危在旦夕。
想不到韃子拼命起來,比蒙古漢軍要兇狠得多,他們不清楚的是,蒙古兵對漢人向來有天然的優勢,再加上個子和力氣都比漢人大,所以一對一的話很容易就占上優勢。
“殺。”洪福的喊聲很大,守軍聽到洪福的聲音,大伙提醒了幾分jīng神,此時前來救援的士兵也上了城墻,三個五個守軍纏住一個韃子兵,總算是勉強把韃子兵擋住。
然而這樣下去并不是辦法,只要不堵住云梯,韃子兵自然會源源不斷上來,后果不堪設想。洪福看著眼里,急著心里,任憑他怒喊連連,韃子兵卻死死抗住守軍數人的圍攻。
韃子兵也看到了洪福,向洪福悄悄的靠了過來,當洪福現自己深陷困境時,周圍已圍上了好幾個韃子兵,幸好身邊的親衛一起,洪福中算是勉強能夠抵擋。
但城墻上的守軍卻逐漸陷入困境,不時有守軍犧牲,雖然又有后續的兵力上來,然而這樣下去終究不是辦法,若等大規模的韃子兵涌上城墻,恐怕就是廬州的末日了。
“莫非,今日竟然是廬州的忌日?”洪福竟然有幾分頹廢,手中大刀的力氣也松了幾分,身邊的親兵大驚,只好拼命抵擋,只求援兵迅上來。
“洪大人,xiao子來了。”突然一聲響亮的喊聲,幾乎響徹了整個城墻,守軍聽到這個熟悉的聲音后竟然士氣大振,因為他們都知道這是誰。
陳大舉,一個年輕的后生,一個用生命去獲得尊重的后生,他的勇敢、他的機智、他的狠毒成為廬州的佳話。
“好xiao子。”洪福不由jīng神大振,手中的大刀虎虎生威,一下子把已圍困上來的韃子打退了幾步。
只見陳大舉身體雖然清瘦,但是步伐非常靈活,一下子穿過人群來到了圍攻洪福的韃子身邊,只見他右手拿著一把奇怪的刺刀,左手卻是手執手弩。
韃子見有人過來救援,知道也不是孬種,于是分出了幾人對付陳大舉,?只見陳大舉突然走了一個奇怪的步伐,一下子來到其中一個韃子的身后,先是手中的弩箭向遠處的韃子shè過去,均州軍只有部分將領和jīng銳才擁有這種手弩,韃子兵自然不知道怎么一回事,一個不留神,弩箭迅劃破空氣,等他們回過神時,弩箭準確無誤的shè中他的雙眼之間。
身邊的韃子自然不甘心,狠向陳大舉沖過來,心想你殺得了一個,難道還能把全部人都殺完。
卻見陳大舉不慌不忙,右腳用力一蹬,身體竟然來到了其中一個韃子兵的側面,手中的刺刀迅刺向韃子腰間,然后毫不吝嗇的拔了出來,血突然噴涌而出。
被刺中的韃子拼命想捂住傷口,然而這把奇怪的刺刀在他腰間開了一個大口子,卻是怎么也捂不住血涌而出。
陳大舉見一招得手,并沒有得意和停留,他向前兩步,竟然把韃子bī退,洪福看得清楚,大笑:“nainai的,你xiao子常說長江前1ang推后1ang,看來老子是比不上你xiao子了。”
陳大舉此時已經靠近城墻,可以看到韃子的云梯還有不少韃子兵繼續往上爬,壓低聲音道:“大人,幫xiao子擋住韃子兵。”
洪福不知道他有何打算,但還是吩咐親兵把陳大舉圍了起來,只見陳大舉從懷里掏出一個酒瓶子,對著瓶嘴吹了幾口氣,瓶嘴竟然著火。
“中。”陳大舉手中的酒瓶子,向云梯飛過去,“啪”的一聲,酒瓶砸在云梯上破開,酒瓶里的火油灑落在云梯上,借著火苗燒了起來。
火燒得很快,云梯上的韃子兵想救火,但是火油又灑得云梯都是,哪里還救得了火。
陳大舉見有效,低聲吩咐洪福掩護他向附近的云梯移過去,韃子兵戰力雖強,但無奈守軍人數要多一些,要真是狠下心纏住他們,韃子兵在沒有更多援兵上來時,也毫無辦法,洪福看到和陳大舉一起上來的教官團xiao兵,也是如出一轍。
“啪”、“啪”、“啪”,接二連三的瓶子落在云梯之上,很快大部分的云梯都燒了起來,原來云梯也不是這么容易燒壞,只是無奈黃州打了兩個月,廬州又打了一個月,先前做好的云梯都已耗盡,這些趕工出來的云梯,防火方便自然效果大不如以前。
火燒云梯這雖然不是什么妙計,然而此時燒了云梯,韃子兵再也沒有這么多后備的云梯,一時能夠上得了城墻上的韃子少了一大半。
韃子兵沒有后續的援兵,剩余在城墻上的韃子兵一下子陷入了困境,俗話說雙手難敵四拳,更何況有了教官團的那些jīng銳加入,城墻重新落在守軍手中。
又過了將近一個時辰,等把城墻上的韃子清理完畢時,竟然已是日落,也就是說今日之戰打了一整天。
“今日若不是大舉,廬州恐怕兇多吉少。”洪福緩緩的歇了一口氣,rou了rou酸的手臂,頗為幸運說道。
陳大舉笑了笑,道:“洪將軍謬贊了,xiao子上城墻之時,大帥已率領jīng銳在城下等候,只需一聲令下就上來,韃子兵只不過是一時風光,成不了大事。”
“唉,我等不仁啊,大帥都一把年紀了,還要驚動他老人家。”
“呸,老夫怎么就老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大聲道:“好你一個洪福,背后說老夫的壞話。”
這人卻正是白蒼蒼的夏貴,夏貴率領親兵已來到城墻之下,卻被陳大舉搶了一個頭功,笑道:“你xiao子動作還真快,老夫腿腳畢竟沒有你們年輕人麻利啊。”
陳大舉尷尬搖了搖頭,道:“守城之責,xiao子不敢想忘,大帥乃應坐鎮廬州城內,掌管四方,這等xiao事驚動大帥已是萬萬不該。”
“好大的口氣。”夏貴見韃子兵死傷不少,并且又燒了不少韃子的云梯,知道未來幾天會有一個安寧的日子,心情大好:“說什么老夫掌管四方,城內的鄉兵和壯丁若不是你們幫忙,哪里會有如此好的秩序,剛才老夫之所以遲遲未到,就是怕城內有細作1uan城,想不到城內百姓整然有序,除了緊閉房mén之外就只有鄉兵和壯丁了。”
“想不到你xiao子能文能武啊,張貴還真舍得把你送到廬州。”
“xiao子只不過盡力而已,大帥乃國之棟梁,國之名將,xiao子在你面前哪里敢居功,只要能夠守住廬州,xiao子就算是把命搭上了又何妨呢?”
“廬州。”夏貴輕輕的抹了抹城墻上的磚頭,手中沾滿了不知是韃子還是守軍的血跡,有些感嘆說道:“廬州,不知道還要埋沒多少人命啊。”
“若能殺更多韃子,就算是死,就算是廬州城內軍民全部死亡,xiao子也覺得值得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大帥見我大宋可好,百姓安居樂業,文人yín詩作對,商業達,糧食豐收,萬國來朝。”
“我大宋的文化傳承四野,我大宋的艦隊縱橫海域,我大宋的百姓載歌載舞,我大宋的商業、朝政都已走到了一個最緊要的關頭。”
“大帥再看看北方,民不聊生、文人、學士得不到尊敬,經濟完全崩潰,朝政唯蒙古人為頭領。”
“這是黑暗前的黎明,這是太陽升起的黑暗,xiao子雖然不知,但也知道只要熬過這段時間,就能沖破云霧,還我朗朗乾坤。”
“說不定,那是一個更加美好的未來。”
夏貴突然面對南方,跪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