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樊城上,靜謐得如一副絕美的頹廢的畫卷。
那破破爛爛、到處彌漫著戰火硝煙的城墻,那閃亮的大刀,那銳利的長矛,那尖銳的弩箭,還有那鋒利的巨斧,只是這畫卷中很小的一部分。
城墻之下,昨天夜里還沒有來得及收攏的尸體,那被砸開了大腦的蒙古軍牌頭,是想起即將升遷為百夫長的機會嗎?那被劈開兩半的小兵,驚恐的臉上顯得獰猩,是太過于年輕不愿意死去嗎?那死不瞑目的老兵,是想起了家里的妻兒嗎?
在城墻的另一邊,一個孤單的身影在修整著破爛的拒馬。
“二虎,省點力氣吧。”張貴用衣襟輕輕的拭擦著大刀上的血痕,向來對自己形象還頗有信心的他,此時胡子拉雜,頭發凌亂,長時間沒有清理的臉上只能看到黑色,但一雙帶有血絲的眼睛,還是炯炯有神,從他的眼里,你可以看到希望,看到漏*點,看到永不屈服。
“嘿嘿。”二虎憨笑,但還是固執的把已破爛不堪的拒馬扶了起來,然而還沒等他走開兩步,瘸腿崴腳的拒馬又掉了下來,恢復原狀。
蒙古軍還沒有來得及收攏的蒙古兵尸體,被二虎費力的拖到一邊,一些還沒有死不瞑目的小兵,二虎費力的幫忙把眼睛合上,然后嘴里低聲念著什么。
“都說了不要管它啦。”張貴有些幸災樂禍的看著一臉無奈的二虎,道:“過來老子這里吧,韃子很快又要進攻了。”
二虎苦惱的踢了踢倒在地上的拒馬,卻想不到踢了一個痛,夸張的抱著腳走到張貴身邊,卻看到張貴嚴肅認真的表情,竟然有幾分慌張。
“你姐送走了嗎?”關乎切身利潤,張貴當然是十分關注,戰火不是說讓女人走開嗎?漂亮的女人,自然要走得遠遠的。
二虎搖頭,道:“俺姐脾氣犟得很,說什么也不肯走。”
“荒謬。”張貴怒瞪了一眼二虎,道:“老子不是跟你說了嗎?今天是最后一戰,無論勝利或失敗老子都要撤走了,她還留在這里干嘛?”
“就是不肯走,俺也拿俺姐沒辦法。”二虎皺著額頭,低聲囔囔道:“俺又打不過俺姐,怕她。”
“沒出息。”張貴敲了敲二虎的頭,沉思了片刻,才問道:“那你姐現在在哪里?”
“在弄吃的。”二虎笑了笑,道:“俺姐吃不慣火頭做的燒餅,要自己攆呢?”
“沒良心,也不幫老子攆幾個。”張貴搖了搖頭,道:“待會撤退時讓你姐跟在我們身后,你小子可千萬要小心。”
二虎憨笑,道:“大人,放心,沒有人能傷得了二虎。爹爹說二虎是后羿轉世。”
“呸。”張貴極力反對封建迷信毒害大宋的青年。
仔細把大刀拭擦了一遍,抬頭看去,太陽竟然已經越過城墻,照在自己身上,金黃色的陽光灑在身上有幾分暖意,讓他昏昏入睡。
“姐,你終于做好了,二虎都餓死了。”身邊的二虎突然叫起來。
張貴轉頭看去,卻見小娘子換上了一套小號的盔甲,背后挎著一把硬弓,頭帶盔甲,腰間卻用腰帶束縛起來,本來就已經高挑的身材顯得更加凸凹有致,盔甲只能把修長的腿掩蓋一半,露出的半截小腿,為了方便行動而像張貴等人一般用布條纏住,顯得更加干練,當然還有性感。
今日的小娘子和昨晚又有不同的地方,在金色的陽光照耀下,卻是那么的英姿颯爽,手中端著一個盤子,盤子上的燒餅還冒著熱氣。
張貴不由舔了舔嘴巴,不知道是因為美色還是因為美食。
小娘子見怪不怪,也不當張貴那賊眼看在眼里,反而落落大方,道:“大人辛苦了,小女子給大人攆了一些燒餅,請大人勿要拒絕。”
***,傻子才要拒絕。張貴傻乎乎的站起來,往小娘子身邊走去。
突然,鼓聲大振。郭平那熟悉的聲音響起:“大人,蒙古軍全線進攻。”
“***。”張貴大怒,***,還讓不讓人活啊,讓人流口水的燒餅啊。
“弟兄們。”張貴那沙啞的聲音帶有幾分滄桑:“都給老子拼了,老子不活了。”
吃不了燒餅就不活了,張貴也太過嬌嫩了吧。
魁字營已剩下不到十人,其他人不是因為各自有任務,就是已經戰死戰場,而張貴身邊,加上二虎和他姐,也不到1000人,城墻上的牛富更見缺乏,已經不到500人了。
這幾天來,樊城宋軍的傷亡,甚至要比蒙古軍還要大,張貴不知道具體的人數,但粗略算了一下,至少有五千人傷亡。這一來因為個人體質上宋兵有所欠缺,二來蒙古軍并不畏死,箭術又驚人,宋軍雖然占有守城的優勢,但等巨型戰車和城門被炸開之后,就只能用人命去填了。
“不活了。”整齊的聲音,憤怒的響起。戰爭進行到現在已非常清楚,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沒有第二條道路。
張弘范瞇著眼睛,看著陽光下的樊城。
很美。如果愿意,他更加愿意對著朝霞,作詞吟詩,但這個世界上沒有如果。
仔細的再次整理盔甲,把每一個扣子扣上,扶正頭上的盔甲,把鏈接盔甲的繩子綁好,然后才取出一條布條,把右手和長刀纏在一起,他已不再是十幾年前的新兵蛋子,他知道長刀經常會因為血的濕潤而脫手,這些小的不能再小的細節,讓他縱使每次沖鋒陷阱都能活下來,而且活得很好。
在他身后,是上萬名身著整齊的步兵,沒有盾牌,沒有長矛,只有大刀,在步兵后面更是數不清望不盡頭的騎兵,戰馬都吃得飽得打嗝,此刻卻很安靜的站在一旁一動也不動。
“殺。”張弘范高舉馬刀,鋒利的閃亮的馬刀,在眼前劃過一條痕跡。
“殺。”身后無數的呼喊,隨著張弘范的馬刀揮動。
不成功則成仁。張弘范向前邁出了堅定的步伐。
“二虎,給老子看好了,沒有盔甲的不準射。”張貴蠢蠢欲試,這是血的較量,他身上的血性,已在這幾天被激發。
“大人,小女子箭術無雙,愿意助大人一臂之力。”小娘子堅毅的臉色透出幾分光澤。
“去,去,去。”張貴揮了揮手,怒道:“趕緊去襄陽,戰爭讓女人離開。”
“哼。”小娘子卻是一個外表嬌柔內心堅強的女子,也不管張貴,只是取下背后的硬弓,輕輕搭上箭羽。
“放箭。”張貴無奈,只好把氣都撒在蒙古軍身上。
“倏,倏,倏。”雙方的箭羽在飛翔,破爛的拒馬再也擋不住蒙古軍進攻的步伐,破舊的盔甲,在硬弓之下不停顫抖。
站起來的人,又倒了下去,活下來的人,又死了過去。
沒有慘叫,沒有呼喊,只有箭羽在空中飛翔。
雙方的士兵,連盾牌也懶得舉,完全是憑借運氣在箭羽中博生存。
“殺。”張貴大喝一聲,眼看這蒙古軍已沖進了城門,推開身前的破爛的拒馬,舉刀迎了上去。
“好小子,你膽子還真不小。”張弘范第一眼就看到了張貴,大笑:“給老子把命留下吧。”
“老男人,看你膽子也不小啊。”張貴不吃眼前虧,以牙還牙:“別以為你這個老男人人數多老子就怕你了。”
“弟兄們,給老子擋住了。”張貴率先向張弘范沖過去,這次說什么也不讓他得逞。魁字營的士兵也不輕易讓張貴冒險,都圍著張貴沖了上去。
經過這幾天的搏殺,宋軍的動作非常熟練,很快就圍了上來,把蒙古軍堵在城門下的甕城中,這樣蒙古兵就不能大量涌進。
“殺。”張弘范黑著臉,手中的馬刀迎了上去。身邊的侍衛自然也只好跟著沖了上去。
“鐺”的一聲,大刀與馬刀碰在一起,發出了一聲巨響。張弘范右手虎口麻了一下,馬刀自身的重量畢竟比不上張貴手中的大刀,再加上張貴向來臂力不錯。
別看張弘范難受,張貴虎口也一陣發麻,這幾天來他沒有得到更好的休息,身上的體力不能及時恢復。
兩人都已知道了對方的厲害,竟然不再碰刀,反而游斗起來。這樣一來,卻讓張貴占了不少好處,他一個穿越人士,行為準則本來就和這個世上不太一樣,從來沒有固定一個選手的想法,偶爾撩一下張弘范身邊的侍衛,偶爾刺殺一下冒進的蒙古軍,也樂得其所。
張弘范大怒,再也顧不得右手發麻,很快又把張貴纏住。
“姐,二虎看不清楚大人在哪?”二虎有點慌張,兩軍對壘,只有不斷的人倒下,卻有更多的人堵了上去。
“別急,沉住氣。”小娘子冷靜吆喝了一聲:“看姐姐的。”
只見小娘子怒叱一聲,右手迅速放開箭弦,鋒利的箭羽,向著空中飛去。
“鐺”的一聲,人群中的張弘范一個不察,頭盔竟然被那支箭羽射中,然后脫開。
“大人。”身邊的侍衛馬上圍了上來,團團的把張弘范圍住,張貴當然不會浪費這大好的機會,眾人圍上去就是一頓好打。
張弘范驚慌未定,頭發也散開下來。
“殺。”張弘范大怒,從來沒有遇到過的羞恥,讓他失去了往日的冷靜。
身邊的蒙古兵也憤怒起來,要是張弘范戰死沙場,他們也是沒有了活路。
一命換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