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銳侯府書房內(nèi),敷宗槿正低頭整理著上半年的文書,突然管家快步走進,急忙回稟道:“侯爺,琦朱公主到了咱們府外,說是想拜訪侯爺。”
敷宗槿的眼神瞬間陰暗了下來,“她怎么無緣無故來了?”
當下祺萱正要給她母親報仇,可金琦朱無故上門,會是所為何事呢?
“管家,去把公主請進來吧。”思量許久,敷宗槿決定讓金琦朱進門。說不定她此行,會讓自己有意外的收獲。
不一會兒,管家就引著金琦朱一路到了敷宗槿所在的地方。敷宗槿恭謹?shù)亟o對方拱手行禮,“臣見過琦朱公主。不知公主前來,有失遠迎。”
金琦朱也禮貌性地點頭,并道:“本公主遷居至宮外,偶然散步看見景銳侯的府邸,便貿(mào)然進門,是本公主唐突才是。”
敷宗槿淡淡笑著,讓金琦朱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公主言重了。管家,上茶。”
管家聽到吩咐,正想轉(zhuǎn)身去備茶,卻聽金琦朱道:“不必麻煩了,本公主只是想隨便走走。不知景銳侯是否賞面,帶本公主逛逛你這景銳侯府?”
敷宗槿有輕微的一怔,但是不過一瞬他便回過神來。看來金琦朱是想單獨和自己說話,究竟金琦朱此行想做些什么呢?敷宗槿倒是有些好奇了。
“琦朱公主過門是客,臣這個做主人的,自然不會拒絕。”
敷宗槿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跟在金琦朱身側(cè)一同朝外走去。二人走了一大段路,但是誰也沒有開口說話打破沉默。直到行至小花園處,四周空曠又無人的地方,金琦朱才漸漸說道:
“景銳侯,好久不見啊。”
若說方才進門時金琦朱是在假裝二人陌生,那么此時的她已經(jīng)恢復(fù)了她本來的面目。敷宗槿輕笑后,道,“是啊,是好久了。如果臣沒有記錯,已經(jīng)有十年了吧。當日公主讓臣不要再出現(xiàn)在公主眼前,不知今日,公主為何破了誓言?”
十年前,敷宗槿奉皇命帶著遙昌子,秘密前往夏丹幫助金琦朱。在那之后,金琦朱便狠狠地威脅他,讓他此生不要再出現(xiàn)在她的面前。因為在金琦朱看來,敷宗槿畢竟看著自己從丑八怪變成美人,看見他不僅會想起自己從前悲慘的過往,還會每時每刻都想起那個死去的女人。
聽了他如此不恭敬的語氣,金琦朱也是滿心的不悅。“沒想到十年未見,景銳侯的口齒伶俐了不少。聽景銳侯的語氣,像是在抱怨本公主啊。”
敷宗槿心中蔑視,但是行動上依然要作出謙和的樣子。“臣不敢。不知公主將臣找來,有何貴干?”
金琦朱深深地看著敷宗槿,與其說看,不如說是在瞪著他。她朝前邁了兩步,話語隨風(fēng)飄進敷宗槿的耳中,“遙昌子在何處?”
敷宗槿一怔,也是沒有想到她會問到遙昌子。看來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可是她為什么要找遙昌子呢?
“鬼醫(yī)遙昌子行蹤飄忽,臣一不是他的子女,二不是他的徒兒,又怎么會知道他人在哪里?”
“遙昌子替貴國辦成了這么隱秘的一件事,貴國難道會輕易地放走他,讓他逍遙在外?”金琦朱猛地轉(zhuǎn)過頭,一雙眼睛滿是質(zhì)疑。她可不相信,孟康皇帝會讓遙昌子脫離視線范圍。換臉一事,不僅是夏丹琦朱公主的丑聞,更是孟康皇帝的丑聞。若是讓孟康的子民知道這么一段過往,必定會對不惜利用無辜百姓,也要達到目的的孟康皇帝失去信心。
敷宗槿只是淡淡地點點頭,“就像公主所說,辦成了這么隱秘的事情,若想遙昌子沉默,便只有將他滅口。”
金琦朱震驚地望著敷宗槿,“你們殺了他?!”
敷宗槿一下子笑了出聲,“臣只是按照公主的思路往下說罷了。事實上,當日遙昌子辦完事情之后,便預(yù)感到自己不會有好下場,早早逃走了。此刻,也不知道世上還有沒有遙昌子這個人,但是臣可以肯定的是,他從沒出現(xiàn)在孟康國境內(nèi)。”
敷宗槿的話并沒有讓金琦朱完全打消懷疑,她仍然狐疑地看著眼前這個男子,“所以你們完全不知道他在何處,是嗎?”
見她不信,敷宗槿又收起玩世不恭的嬉笑神情,認真地看著金琦朱的眼睛道:“回稟公主,臣確實不知。”
金琦朱看進敷宗槿的雙眼,她相信憑借自己多年察言觀色的本領(lǐng),她肯定能看出敷宗槿有沒有在說謊。但是敷宗槿的眼中確實真摯無比,令到金琦朱不禁疑惑,他是真的完全不知道嗎?還是自己對于容貌的緊張,早已影響了自己的判斷?
“既然你不知,那我們的談話也沒有意義了。景銳侯不必相送,此后,你與本公主真的就不要再見面了。”
敷宗槿對于她的話了然于心,別說是金琦朱不想見自己,只怕是自己更不希望見到金琦朱。只因看見金琦朱,會讓他想起他有多么地愧對阮祺萱。
于是他很爽快地道:“是。”
金琦朱最后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朝著景銳侯府的大門而去。一邊走時,金琦朱還一邊暗自做了決定。她對身后的素歡吩咐道:“這幾天,派人監(jiān)視著景銳侯,小心一些!他去了哪里,見了什么人,本公主都要知道!”
素歡很快地記下,但好奇心讓她問道:“公主是不是不相信景銳侯?”
“哼,”金琦朱的眼神充滿狠戾,“當然不相信!他越是澄清,本公主便越是覺得,他在包庇遙昌子!”
另一邊,一直看著金琦朱離去背影的敷宗槿也仿佛明白了什么。
今日是賀心莞出殯的日子,雖然她的孩子沒能出生,不能證明她到底有沒有與班申私通,但是單憑謀殺慶妃這一點,她都注定無法被葬入妃陵。只不過洛帝想了想,還是給了她一個天大的仁慈,那就是允許她葬在家族的墓群旁邊,生生世世圍繞在自己家人的身側(cè)。
諸事辦妥,沈君芙這位皇后也閑了下來。可就在她準備休息一下時,崔玉嬋卻冷著一張臉前來宣旨,讓沈君芙到延福宮去給靖安太后請安。
沈君芙心里不悅,但是臉上只不過微微一笑,不多說一句話。她跟著崔玉嬋來到延福宮外的花圃中,出乎她意料的是,靖安太后并沒有像往常一樣做著自己的事情,而是一心一意地等著她。
不過一瞬的驚訝,沈君芙又恢復(fù)了端莊的神態(tài)。她上前屈膝道:“參見太后。”
靖安太后一直望著沈君芙走近自己,眼底似乎有種異樣的情緒閃爍著。
“皇后來了。”靖安太后淺笑著讓沈君芙起身,語氣波瀾不驚,“那賀美人的身后事,處理得如何了?”
沈君芙頷首低眸,畢恭畢敬地道,“都辦妥了。賀美人是戴罪之身,本應(yīng)受罰,幸得陛下垂憐,才沒有讓賀美人變?yōu)楣禄暌肮恚炊靡耘惆樵诩胰松磉叀!?
靖安太后將視線投向遠方,淺淡的嘴唇一張一合,“賀美人固然幸運,”她頓了頓,“但若皇帝幸運的話,一個月后,他又該多一個孩子了。”
她意有所指,沈君芙心中冷笑一聲,卻是裝作聽不懂,“陛下乃是天命所歸,真龍之子,日后定會有更多孩子的。只是那賀美人沒有福分,不能替陛下誕下龍嗣。”
“皇后真是會說話,”靖安太后的語氣仍是淡淡的,但是心中對于沈君芙不清不楚的態(tài)度卻已經(jīng)怒火中燒,“不知接下來,皇后有何打算?”
沈君芙側(cè)頭想了想,說道:“接下來,臣妾會盡最大的努力培養(yǎng)兩位皇子成才,照顧宜豐公主長大。”
靖安太后點頭,語氣有多云淡風(fēng)輕,內(nèi)心就有多怨恨身旁之人。“這是肯定的。可哀家是要問你,這么多嬪妃相繼去世之后,你還要對付誰啊?”
沈君芙的心一跳,她們婆媳的關(guān)系早已勢成水火,靖安太后這么問是什么意思?“太后在說笑吧,臣妾……臣妾不明白……”
“哈哈哈,不明白。”靖安太后大笑三聲,隨后轉(zhuǎn)過頭,雙眼直直地審視著沈君芙的神情,“接下來,是不是就該對付哀家這顆眼中釘,肉中刺了?”
沈君芙一怔,這個女人是想跟自己撕破臉嗎?但是于情于理,沈君芙要發(fā)作都是沒有任何理由的。于是她低下頭,做出一副惶恐的樣子道,“太后,此等玩笑不可亂開!臣妾對太后絕無二心……”
靖安太后冷笑一聲,邁開步子緩緩地往花圃的深處走去。一邊走,還一邊說道:“最近哀家突然想寫遺詔了,于是便隨著感覺寫了一份。但是哀家越寫就越不知道該如何下手,太后的遺詔可以有那么多內(nèi)容,哀家可不知道先寫哪一些才好。后來想了想,皇后平日對哀家如此盡心,自然要給皇后多留一些東西。”
沈君芙自然也要跟著,她走在靖安太后身后,正好不會讓對方看出她的神情。“太后正值盛年,這么快便寫遺詔,豈不是晦氣嗎?”
靖安太后卻笑著搖搖頭,“哀家是見最近宮里人來人往的,大多留不住,這才有感而發(fā)。皇后你想想,若是哀家百年之后仍有皇后作陪,想必哀家也不會覺得孤單了。”
沈君芙的腳步頃刻頓住了。她望著靖安太后的背影,仔細地回味著對方的話,久久未能回過神。
“太后有話,不妨直說吧。”
聽到身后的人忍不住開口,靖安太后滿意地停了下來,轉(zhuǎn)過身輕笑著看著她。
“皇后還是一如既往的聰慧,”靖安太后說道,“從你換了個身份回到皇宮的時候,哀家就知道你不會善罷甘休的。哀家知道你心中有恨,但同時哀家也恨你。所以哀家的遺詔,也相當于你的催命符。你最好求神拜佛讓哀家長命百歲,否則哀家一出問題,你就是第一個陪葬的人。”
她的話一字一句地擊打在沈君芙的心上。這也許是沈君芙見過最不按
常理出牌之人了,可偏偏靖安太后又是自己的仇敵!太后與皇后素來不和,整個皇宮都心知肚明,但是靖安太后卻如此直白,連一點彎路都不繞,就直接出言威脅沈君芙。
沈君芙愣住的同時,靖安太后的目光也不斷在她的臉上逡巡。“怎么不說話了?是不是在想怎樣換走哀家的遺詔?這個你就不用擔心了。遺詔已經(jīng)被送往守陵人四大家族之中,守陵人世世代代為皇家守陵,他們的地位甚至比哀家還要高。即便你要搶,四個家族之中,你也不知道遺詔到底在誰的手中。又抑或是你直接將他們滅口,呵,恐怕到時候,害死你的不是哀家的遺詔,而是你的不知天高地厚。”
不得不說,這是沈君芙從沒有預(yù)料過的情況。她以為靖安太后會想盡一切方法來對付自己,卻沒有想到,她會利用自己的遺詔來取走自己的性命。只要靖安太后一死,遺詔被守陵人宣讀,不論洛帝愿意與否,她沈君芙都會被就地正法。
但是靖安太后不死,只會與沈君芙無休無止地斗下去……
“歷代守陵人,只有三位是非自然死亡。而造成那三位守陵人死亡的兇手,事后都被守陵人家族追殺,不死不休。如果我去殺他們,那就是自掘墳?zāi)埂螅摵荻荆秸媸歉拾菹嘛L(fēng)。”逐漸回過神來的沈君芙看清了局勢,面上也不再是溫和謙恭之色,有的只是冰冷到極點的怨恨。
看到了沈君芙眼中些許的恐懼,靖安太后終于心滿意足。她走近沈君芙,伸手撫上對方滿頭的珠翠。
“皇后,你我本不必如此的。既然是哀家的遺詔,哀家便有權(quán)力一直去修改。但若是皇后仍一意孤行,殘害皇帝的子嗣,令孟康不能千秋萬代,”靖安太后的手猛然收回,眼神也變得極度輕蔑,“哀家不介意拿自己的命,來換皇帝的后世安穩(wěn),子孫滿堂。”
她說完,便又再掛起淺淡的笑意從沈君芙身旁離開。而當她朝前走了幾步時,沈君芙的聲音再次響起。
“太后,你究竟為何這般恨我?”驚懼之后,沈君芙的眼中更多的是疑惑,“為什么從我嫁給蒙曄,你就這么希望我死?”
“哀家也不知道,”靖安太后的話輕輕飄入沈君芙耳中,“可能就是因為討厭你吧。”
“北祁是個馬背上的民族,他們長年在草原上征戰(zhàn),沒有制作船只的經(jīng)驗。但是當日大禹河一戰(zhàn),北祁人不見得不會從中吸取教訓(xùn)。若是李互能夠勸降北祁人,這固然是好。但若是不能,北祁人很有可能已經(jīng)有了對策跨越大禹河,直攻我們的城墻。”
清明殿內(nèi),敷宗槿與洛帝在孟康的疆域圖旁并立著,二人眉頭深鎖,不時還伸出手指向地圖上的某一處,并說出自己的見解。
“你的顧慮朕懂,”洛帝望著地圖上最北邊說道,“如果北祁人一直在隱藏實力,是為了尋求機會一舉進攻,我們是毫無勝算的。”
“陛下,我認為我們不應(yīng)該將所有的寶押在李互的身上。北祁人知道我們派人過去勸降,必定會認為我們放松了警惕。要是他們突然進攻,我們又毫無準備的話,后果就不堪設(shè)想了。”
洛帝點了點頭,“邊境的那幾座城鎮(zhèn),朕已經(jīng)秘密將所有百姓遷走,全數(shù)換成了喬裝的士兵。表面上,我們有七萬人駐守在邊境,但加上喬裝成百姓的士兵,我們有足足十一萬人。預(yù)計北祁人共有十二萬的兵力,過河時我們給他折損五萬,到了城墻之下至少再給他折損五萬。最后要是真的被他們攻打進城,即便不能大獲全勝,也還能夠抵擋住他們,給援兵留出時間。”
敷宗槿聽后,側(cè)頭想了想,卻沒有再說出一句話來。洛帝見他眼中似有猶豫,于是問道:“阿槿,你在想什么?”
“我在擔心李互,”敷宗槿猶豫一陣,最終還是道,“我知道他是一位優(yōu)秀的使臣,但他是郎潛的妹夫,陛下遲遲沒有按照郎家的要求處置謝軻……我是怕事情會生變。”
洛帝堅毅的面容上生出一絲不忍,“說實話,朕真的不忍心處死謝軻。”
他踱步至地圖的另一邊,一邊看著玄郊城的所在一邊說道:“謝裘是輔佐過兩任帝王的尚書,也是朕十分尊敬的一位老師。而且這一次豐州瘟疫,謝裘的兒子和兒媳都雙雙染病。在豐州這件事情上,皇家已經(jīng)很對不起謝家了。朕實在不想再讓謝家失去謝軻。”
敷宗槿微怔,“豐州的事……真的是陛下的意思嗎?”
“就算不是朕提出的,到最后,朕也沒有否決此事。”洛帝無奈地搖搖頭,“若是班衍能得到他應(yīng)有的報應(yīng),接下來,朕就要好好補償謝氏的族人了。”
補償……即使洛帝補償,謝家的人就會好受嗎?洛帝奪走的,可是他們家人的性命啊!敷宗槿心中有些難過,因為他最清楚失去親人是什么滋味,而接下來,他就要眼睜睜看著謝家經(jīng)歷一次又一次的喪親之痛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