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停風清,陽光透過小窗,送來雨后泥土的清香味道,令人神清氣爽。
王平帶著惜緣進了仙臺城中,徑直到醫館抓了三副湯藥,囑咐她按時早晚煎服,想了想,又送給了她一錠銀子作為感謝,若不是蒙她昨晚在暴雨中收留,那么自己昨夜定會在寒冷和風雨中過夜。
“王大哥,你要去哪里?”惜緣見王平似急急要走,忍不住問道。
“我要回家看看,惜緣,你留下來吧,如果王大哥還能回到這里,定會再去看你的。”王平笑著摸了摸女孩的腦袋,說道。
“好,記得回來哦。”惜緣在身后,揮著手,向他作別。
可是,誰又知道他能去哪里?千佛塔名門大派,對弟子也是極嚴。約束弟子的不但有五道清規,七篇戒律,執法甚嚴。其中第一條便是嚴明不可殺生,若是有弟子殺生,便當由掌門親自處罰。如今他既犯了戒律,剛剛下山便殺死十余條人命,罪莫大焉,卻不知該如何處置。
仙臺城距離王家村尚有著一日行程,王平就在仙臺城中就近買了些紙人冥錢,又租來了一匹坐騎,翻身上馬,向著王家村的方向急馳而去,王平雖不會騎馬,可他此時一身佛門真法,已再不是常人,那馬卻也不敢不聽他驅策,穩穩的載著王平奔波而去。
縱馬奔馳,看著沿途秀麗的山水,他不由得心中懷念起了自己的小時候,這里的一草一木,都是在逝去時光中曾經有過的場景,他在這里生長,如今自己歸來,花鳥依舊,但是人,卻再也不是從前的樣子了。
坐騎腳力非常,不一日便回到了王家村。
王平愣愣的看著四周,遍地狼藉,房屋大半坍塌,沒有一處可供落腳的地方,空氣中似乎還有著燒焦的味道停留著,有的地面,鮮血的顏色已經滲透進了土地里,使地面都轉變為了暗紅色,如同未干涸的血痕,燒焦的骸骨已被風化,在多少個凄風冷雨中,散了滿地。
熟悉的地方,但是卻再也無法與他的記憶中相重合,他慢慢的走進廢墟中,帶來的那匹坐騎低聲嘶鳴著,仿佛也被此刻王平的情緒所打動,他默默的一個人蹲在了廢墟中,兩行無聲的淚水從眼角滑落。
俗話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是王平他今年方才是一個剛十七八歲的少年,雖是心性堅毅,可是故地重游,一些傷痛的回憶被深深勾起,又怎會不傷感,母親原本是他生活的唯一支柱,可是卻遭受飛來橫禍,王平有的時候甚至會覺得,自己活著,已經沒有了意義,不如一死了之。
可是當他真正想要尋死的時候,卻又是下不了手,如今看著王家村的廢墟孤單的屹立在荒山之中,心中沒來由的一陣悲涼,看見旁邊有一堵破舊的石墻,王平就又起了尋死之心。
正待他要一頭撞上去,一了百了的時候,腦海中忽然閃過在千佛塔上與諸多師兄們和睦相處,一起生活的畫面,那一張張溫和,善良的臉孔正一起朝著他微笑,這心中突如其來的溫暖,也讓他徹底打消了這個念頭:“我還有師兄們呢……師兄們真心的對我好,我其實并不孤單。”
他自言自語著,緩緩從地上站了起來,向著自己家的方向走了回去,看著那殘破的茅屋,如今已經大半都化為了灰燼,唯有無言的冰冷充斥著他的眼睛,王平雙膝一彎,朝著草屋跪了下來。
“娘,孩兒回來了!孩兒回家了!孩兒如今已經是名門正派千佛塔的弟子了,娘,您的兒子有出息了!”王平大聲喊叫,聲音在廢墟上飄蕩著,凄涼中又帶著一絲少年的堅韌。
削木為碑,王平找了一塊尖銳的石頭,在上面整齊的刻下了“亡母劉式之墓”六個大字,掘開草屋前的土壤,將靈牌恭敬的插在了草屋之前,燒了紙人紙馬,灑下冥錢,他再次拜了下去,連續磕了六七個響頭,之后就這樣直挺挺的保持跪在墓前,已是泣不成聲。
天色黑了下來,寂靜的夜里黑云密布,將滿天星辰都遮擋而去,黑夜中朦朧的一片,風嗚嗚的吹著,如同那蕭瑟的夜一般凄涼,王平還跪在那里,紋絲不動,他決定要好好的陪著母親一晚上。
風一直刮,掠起了少年的滿頭亂發,飄飄在夜里無休止的舞動,忽然,少年緊閉的雙目緩緩睜開。
王平修煉了《伽藍經》真卷,又寂滅十年,功力之深厚遠超尋常弟子,他在呼嘯的夜風中聽到了細微的腳步聲,看起來正是朝著自己來的,這荒郊野嶺,又是一片荒村的廢墟之中,不免有些鬼怪冤魂,卻是何人還膽敢前來此地?
“呵呵,看來你的修為的確深厚,不愧是‘千佛大會’的首席。我師兄弟兩個剛剛接近便是察覺出了我兩人正在靠近,可惜,你似乎有麻煩了,掌門昨日聽聞你一舉殺戮數十條性命,大發雷霆,要我師兄弟下山親自將你帶回去,免不了依門規處罰,師弟,請吧!”借著朦朧的月光,王平發現這兩人均是禿頭的僧人,看起來應該是宗門中直屬于空相親自管理的武僧了。
“我自覺罪孽深重,可以和師兄回去,不過我的母親已走了多時,碑文新立,王平欲在這里陪他一晚以盡孝道。明天一早我定與兩位師兄回門中請罪,請兩位師兄能夠諒解。”王平答道,他千里迢迢從門派中趕回來,便是要來陪母親呆一晚上,以盡孝道,卻不能就這么丟下母親不管。
“掌門得知你在同門面前行兇殺人,大發雷霆,定要星夜見你,你若是再不動身,我師兄弟兩個可是要強行帶你回去了!”右側武僧踏前一步,冷聲喝道。
“怎么?你們難道還想動手嗎?”王平不禁有些生氣,但是他畢竟脾氣很好,不輕易發怒:“師兄且寬裕一晚上罷,我要在這里陪一賠亡故的老母,明日一早便自回門中去。”
“看來,你是非要我師兄弟兩個請你回去了!”右側武僧大喝一聲,手掌抓出,化為金剛指力,向著王平身軀怒抓而下。
王平也沒想到他說動手就動手,可是他也不想同門相殘,腳下一滑,向一旁偏側出三丈開外,躲開了這凌厲的一擊,只見僧人一擊沒有打到王平身體,但是卻將王平插在地上的那塊木牌抓得稀爛,成了四散的數塊。
“你!你竟敢毀壞我母親的靈牌!”王平怒火沖天,眼睛也是漲紅了起來,看著那塊為自己母親親手雕刻的靈牌被人撕了個稀巴爛,他大吼一聲,黑夜里血紅的眼神直如野獸,意識里的平和也被拋到了九霄云外,一股強烈的兇煞氣息沖天而起。
王平飛身沖上,一拳裂空而來,重重的轟在了那名僧人的胸膛之上,《伽藍經》血紅的法印再一次憑空浮現。只是一拳的力道,竟然硬生生將僧人的胸口來了個洞穿,看著王平血紅的雙眸,還有他透進自己胸膛的拳頭,僧人慘叫一聲,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而出,將王平的衣衫染的通紅。
快,簡直是不可思議的快,從王平突然發狂,到一拳打死那名武僧,中間只僅僅有著電光火石的幾秒,這瞬間兔起鶻落,當真是疾如電閃,一旁看著的另一名僧人大叫一聲,御起法寶,沒命的沖了出去,剎那間便是飛的無影無蹤,他看到了王平的目光。
那眼神如若讓人置身冰窖,再加上王平渾身浴血,殺氣騰騰,那僧人想想就不寒而栗,他逃命般的飛行,絲毫不敢停下來。逃得一步算一步,待得回到宗門之中,便再從長計議。
……
王平喘著粗氣,在他殺了武僧之后,他的神智就清醒了不少,他舉手間就殺了一個人,看著僧人慘死在自己手下,心中更是大為懊悔,忍不住蹲在地上嘔吐了起來,他哪里知道,此時,他的命運已經再次轉變了……
看著地上那僧人慘死的尸體,胸前被穿出了一個大洞,心肺俱被打碎。王平不由得有些愧疚,他每當發狂的時候,根本便是難以自制,前天剛剛殺了數十人,沒想到,今天又是同門的師兄慘死在自己手上,回去后恐怕宗門定不會輕饒過自己,說不定便要他以死謝罪,來償還手上的這些血債。
長嘆一聲,王平挖了個坑洞,好在這幾天剛剛下了場大雨,泥土松軟,所以他挖的很快,將僧人的尸身放進了坑中重新填土埋好,依樣葫蘆做了個木制靈牌,幽幽說道:“這實在是我有著難言之隱,錯殺了師兄,請師兄在黃泉之下安息,一切都是師弟的錯。”另將自己娘親的靈牌重新制作了一個,和僧人的并排插在一起。
“我錯殺同門師兄,又在俗世大開殺戒,恐怕這番責任不小,罷了,當初若不是空智大師慈悲為懷,救我一命,我說不定也會和娘一起在九泉下相會了,這次錯都在我,盡管宗門便是要將我誅殺,也是理所應當,明日我就當回宗門中去,承擔一切責任。”王平想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