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間,偶然得了一把開得正燦爛的梔子花,朱昔時心情大好,面帶賞意地一邊拿著剪子細細地修剪著花枝,一邊將它們養插在白釉瓷瓶中。
“師孃。”
正沉醉在花藝之間,這清淨大堂內響起一聲怯怯地呼喚,朱昔時驀地扭頭一望,就瞧見沈福祿侷促地站在外面,臉上的笑容越發柔和了。
“是福祿啊。站門口做什麼,趕緊進來。”
拘謹的沈福祿點點頭,可小小的人兒還是徘徊在大堂外,一雙手不停地在滿是補丁的衣角邊揉搓著;低著頭看看大堂乾乾淨淨的地磚,又朝自己腳上一雙破了洞的布鞋瞧了瞧,面色十分尷尬。
見門口的沈福祿沒動靜,朱昔時又驚疑地望出大堂外,正好將孩子的尷尬盡收眼底。似乎明白了沈福祿的心思,朱昔時連忙放下手中的梔子花,迎了出去。
“看你這孩子拘謹的。”
朱昔時一上前,就毫不生疏地蹲在他跟前,輕輕地捏了捏沈福祿的小臉蛋,又在他滿是補丁的衣服撫了一遍,手最後才攏上孩子有些發涼發抖的雙手,繼續勸慰到。
“以後啊,這醫館就是福祿的家,可不許再像此時般見外,知道嗎?”
心有敬畏的沈福祿,儘管穿著一身洗乾淨的衣服,可還是怕弄髒了眼前朱昔時的手,想縮回手,可卻被她握得更緊了。
孩子的一舉一動早就被朱昔時瞭如指掌,佯裝著些許生氣樣,朝沈福祿訓話到:“福祿,忘了你叫我什麼了嗎?我們以後就是一家人,家人怎會嫌棄家人的。一會跟師孃上街。我得給我們的小福祿做身新衣服。”
逗趣地颳了刮沈福祿挺拔的鼻樑,不想他眼眶突然間就紅了一圈,“撲通”一聲就跪在了朱昔時面前。
“福祿,你這是幹什麼?!男兒膝下有黃金,快起來。”
“師孃在上,請受福祿三叩!”
“福祿,我不是說了嗎?在我們這裡沒有那麼多見外。快起來。師孃要生氣了!”
朱昔時口氣間雖急了些。可不願意委屈眼前這孩子,而沈福祿卻是執拗的緊,不肯起身。
“師孃宅心仁厚。不僅請師傅收我爲徒,無償給孃親醫治肺病,還讓我們住到這麼好的地方。師孃大恩福祿永感於心,這三個響頭也是我孃親的意思。師孃受得起!”
話畢,沈福祿就悶著腦袋朝青磚上磕去。那重重地腦門落地聲敲得人心直髮顫,朱昔時也是看得心裡發酸,卻不得不由了沈福祿去。
規規整整地磕完三個響頭,沈福祿纔在朱昔時攙扶下起了身。眼淚花子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好了福祿,以前千萬不許再做這等見外的事情;你皮一點,鬧一點都無所謂。但千萬不能和師孃鬧生分。”
“是,師孃。”
一邊長長地舒了口氣。一邊執著盈盈素手爲眷去沈福祿小臉間的淚痕。
“福祿,你和你娘剛搬來我們醫館,可還缺什麼?”
“不缺,不缺,多謝師孃關心。”
朱昔時一聲關懷,頓時沈福祿搖搖頭拒絕起來,要知道現在他們母子住的地方,比“寒民村”黴潮的屋子強上千萬倍,叩頭感謝還來不及,哪裡會缺什麼。
“哎,你這孩子......”
無奈地笑了笑,朱昔時攏了攏福祿的臉蛋,便起身牽住他的手朝外走去,興高采烈地說著。
“走,跟師孃挑布料做新衣服去,我們的小醫童可不能這幅模樣迎客。”
沈福祿靦腆一笑,點點頭,便緊隨著朱昔時一同出了門......
一盞清茶的時間,當換了一身行頭的沈福祿從布簾子後走出來,朱昔時眼前也是驟然一亮。
果然是人靠衣裝,佛靠金裝!立刻摟著滿臉笑意打趣上煥然一新的沈福祿。
“喲,瞧瞧這是誰家小哥,如此俊俏不凡?師孃差點就認不出我們的小福祿了,真俊!”
像個羞澀的小姑娘,沈福祿被朱昔時一誇,立馬酡紅了小臉低下頭去,小聲迴應到朱昔時。
“師孃取笑福祿不是?‘
放下茶碗,朱昔時快步地走上前去,爲沈福祿理著衣服間的些許褶皺,繼續誇讚到。
“哪裡是取笑。我們小福祿好看,師父和師孃更長臉了纔是。”手指點了點福祿的鼻尖,朱昔時立馬扭頭招呼到掌櫃的,“老闆,先前試過的那兩套衫子一併包上,都要了。”
一下子置辦了好幾件新衣,沈福祿自然是慌了,連忙擺手推辭到:“師孃,師孃,用不了這麼多,一件便是極好了!”
“傻孩子,你是我們醫館的學徒,也是我們醫館的門面,師孃心疼你是應該的。再推辭師孃可真生氣了。”
看著陷入啞然的沈福祿,抿笑不語的朱昔時只是寬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就去賬臺前付銀子去了。
返回“蛻蝶醫館”的路上,朱昔時又在小販手裡買了兩串冰糖葫蘆,兩人大手拉小手,甜滋滋地分享在人聲鼎沸的大街中。
不時地回頭側望著身旁的沈福祿,一張俊俏的小臉間眉開眼笑的。畢竟還是個孩子心性,能愉悅地吃著冰糖葫蘆,閒適地逛在臨安繁華街頭,曾經是沈福祿做夢都不敢想的事情。
兩人笑意正濃時,突然前面竄出一羣髒兮兮的小孩子,讓沈福祿頓時眼睛雪亮,快步上前有些激動喚上他們。
“小鈴鐺,小尾巴!”
正在路邊乞求施捨的兩個孩子,突然聽見有人在喊自己的名字,也是莫名地轉過頭朝沈福祿這頭望來,滿眼皆是不解的神色。
“小鈴鐺,小尾巴,是我啊,福祿哥哥!”
一聽見“福祿哥哥”幾個字,那兩個孩子頓時反應過來,驚喜萬分地朝沈福祿跑過來,不敢置信地喚起他。
“真......真是福祿哥哥?哇,哥哥你換了這身行頭,我們差點都認不出你來了!真像.......真像.......”
像什麼呢?!急著誇讚的小鈴鐺想了半天,也表達不出心中所想,幸好還是身旁那個叫“小尾巴”男孩子機靈,一口便補上話來。
“福祿哥哥真像個富家公子哥兒!”
一經小尾巴提點,小鈴鐺立馬點頭附和上,對眼前地搖身一變的沈福祿更加羨慕了,轉而盯瞧上身後緊隨而來的朱昔時。
“福祿哥哥,你身後這位漂亮大姐姐是誰?親戚麼。”
提起朱昔時,沈福祿也是高興極了,連忙爲他們引薦到:“這是我的師孃!漂亮吧。”
兩個孩子表情驟然一驚,轉而也是高興地點著頭,連忙嘴甜地喚上朱昔時。
“師孃好!”
淡笑著的朱昔時,看過了這街頭一番偶遇,臉色間的友善也是更進了幾分。小小年紀淪落大街行乞爲生,早早地看盡人情冷暖,也是讓人心疼。
“小鈴鐺,小尾巴是吧?!你們好。”
也不嫌棄他們,朱昔時瞧著那叫小鈴鐺的女孩兒,面色飢黃的小臉間,一雙大眼透射著聰慧勁,也是憐惜地伸出手爲她理了理那散亂不堪的頭髮。
“師孃,他們是福祿以前一起行乞的小夥伴,也住在‘寒民村’中。對了小鈴鐺,你們有收穫嗎?”
說起上午的收穫,兩個孩子頓時就蔫了,儼然表情沒有先前的高興。
“一個銅板都沒要到。聽說一會兒王侍郎的家眷要在飛花巷牌坊口布德施粥,我們打算和夥伴們去碰碰運氣,說不定能得上點賞錢。”
這樣看人眼色的日子,如今解脫出來的沈福祿自然明白其中心酸。那些大戶人家心善的,興許給你幾個活命的賞錢,心狠的,施捨沒求到丁點,說不定還招來一頓好打。
正在沈福祿不知如何寬慰小夥伴心緒時,一旁盯了福祿手中冰糖葫蘆許久的小尾巴,終於忍不住開口了。
“福祿哥哥,你手中的是冰糖葫蘆吧?”
錯愕之間,沈福祿頓時明白了小尾巴的意思,連忙將手中那半串冰糖葫蘆遞給了他,酸酸地說到。
“你們分著吃。”
一接過沈福祿手中的那半串冰糖葫蘆,像是得了什麼人間美味般,兩個孩子就爭搶地吃起來。這光景,看得朱昔時心中也不是滋味。
“福祿,這兩孩子家裡人呢?”
“早不在了。他們都是在‘寒民村’靠吃百家飯長大的,這兩年都是我帶著他們的......”
說到這裡,沈福祿的聲音有了絲絲哽咽,而朱昔時的心也越發揪了。看了這兩個可憐孩子片刻,朱昔時解下自己的錢袋,摸出了點碎銀子遞給他們。
“拿著。若是以後餓肚子,大可以到姐姐的‘蛻蝶醫館’來,一口飽飯還是有你們的。”
看著朱昔時掌中的碎銀子,兩個爭搶冰糖葫蘆的孩子也是愣了,還是沈福祿反應夠快,立馬代兩孩子跪下。
“謝師孃仁厚!”
一見沈福祿跪下身來,小鈴鐺和小尾巴也跟著跪下。這大庭廣衆地接受幾個孩子的叩謝,朱昔時自然是慌了,連忙扶勸起他們。
“你們這是做什麼?福祿你太不懂事了,師孃先前和你說過什麼來著,怎麼眨眼間你就忘得一乾二淨了?!都給我起來!”
這一次,朱昔時倒是真的動怒了,倒不是氣孩子們不懂事,而是氣自己能力太有限,幫不了他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