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家人再三挽留,宛瑜還是決定早早搬回山頂的電報處基站。她想的很明白,人家幫你愛護你是情分,自己的所謂家人都這樣作踐你踩你,何必拉著別人的好心跟著一起憋屈呢。
基站內是軍管區,不相干的人進不去。在說自己的本職工作荒蕪已久,本來那些老人就看著自己不順眼,背后總有人嘀咕她靠后門進來的,不能真的就想著依靠文醒之、榮慶的情面萬事大吉。
宛如的孩子還是交給廖湘帶著,廖湘最大的遺憾就是這輩子都不會有自己的孩子。早年被賣到青樓,一包藥吃下去,徹底失去了做母親的機會。虞冰和榮慶把小團子抱回來,她就格外喜歡抱著不放,榮慶為了向林氏夫婦示威,表示不滿,留著小團子不放手,宛瑜知道他這個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也就放心地把小團子留給廖湘照顧,休息的時候就來看看。林致遠看明白榮慶是不會幫自己,索性扯虎皮做大旗,在外面打著榮慶的名字四處活動,讓榮慶氣得牙根癢癢卻礙著宛瑜的面子,還不能對他太過分。
這天在榮家,榮慶帶來的消息是林宛如在看守所非常倔強,人家問她是不是民和黨,她回答是;問她上線下線都有誰,她格格笑著說上線下線都是她自己,自己是走單幫的,單獨行動,反正就認識這一個民和黨分子,叫做林宛如。
“她就差說自己天橋賣藝耍猴戲的。葉處長被氣吐血,用了幾次大刑了。哎,我說你妹妹怎么那么軸啊,一點也不會迂回,非要硬碰硬,拿葉處長當猴耍,聽說被打的跟血葫蘆似的。”榮慶說到這里,宛瑜咬著下唇,心里萬分糾結。說什么姐妹情深,什么流著一樣的血就能血濃于水那是扯閑篇,宛瑜自知沒那么圣母,和宛如也只是這兩年關系漸漸好轉。宛如在變,自己也在變,自從解開沈慕青的心結,她看開了,想想自己那些年都為和宛如彪勁活著,處處做出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就為把宛如比下去,何苦活得那么累。離開津門那天起,她就發誓要做一個真實的為自己而活的林宛瑜。雖說姐妹情遠沒有那么深,可在聽到宛如被嚴刑拷打后,宛瑜內心還是非常混亂,事態發展她無能為力,只能為宛如默默祈禱,希望她能扛過這一劫。
榮壽在一邊嘆息道:“這建國十五年來,這四年多都在和倭人作戰,我看著倭人氣數將盡,國家又將統一富強,哪成想這民和黨也不讓人省心啊。”
“君子不黨,老話說的就是對。”廖湘在一邊插諢打科,想把這沉重話題翻過去。
宛瑜嘆口氣“這陣子給府上填了不少麻煩,讓大家也跟著擔心受怕,榮教官……”
一聲榮教官,聽的榮慶直咧嘴,他直接站起來做個停止的手勢“打住打住,這事啊,咱就翻篇了,誰都甭提。知道吧?我估計林宛如咬不出誰來,也就判上幾年,沒啥大不了的。”
在榮家看完小團子,宛瑜回到電報處,胡美麗耷拉著臉走過來“林宛瑜,今天你值班。”
“是啊,我沒遲到啊。哦,你是值星官啊。”
“你就不能提前一會?非得踩點來是吧。”
“是,我就是這樣想的。你
有什么問題嗎?”宛瑜揚著臉,盯著她。胡美麗被她黑黝黝的大眼睛看的直發憷,這時任云生組長走過來問“你倆這啰嗦什么呢?林宛瑜趕緊去工作。"
"任組長,我正在問胡小姐,她到底有何吩咐,我一定好好聆聽教誨。”
任云生瞄了胡美麗一眼,胡美麗嘿嘿笑著不置可否。宛瑜揚著下巴,挺直腰板,在胡美麗的目光中走向機房。待她進去了,胡美麗沖著對面狠狠地啐了一口,任組長道“你這又是何苦,犯不上惹她,她后臺硬著呢,何苦來著。”
這個晚上注定是不平靜的,深夜,宛瑜又監聽到一個奇怪的信號。和上次榮慶說的華北區出現過的民和黨信號略有不同,似乎是做了輕微改動。宛瑜耐心監聽著,尋找著電波的規律。天邊泛白,這個夜班即將結束,同事們站起身伸展著胳膊,三三倆倆往外走。宛瑜剛要起身,這時一個細微的電波忽然出現。宛瑜同步譯電能力非常強,聽著耳機里傳來的電波,嚇了一跳,她甚至忘記拿下耳機,直到進來檢查的任云生看到,用指節在她桌邊輕輕敲了幾下“下班了,林宛瑜。”
宛瑜這才吐吐舌頭,摘下耳機放在一邊,起身走出機房。任云生戴上宛瑜的耳機,仔細聽聽,什么都沒有。
這天下午,文醒之匆忙走進一間咖啡廳。中午時虞冰忽然打電話給他,約他在這里見面。文醒之這段時間正漸漸退出國統局,開始分擔駱清影在北軍中的一些事務。統帥軍隊和國統局搞特務活動畢竟不同,駱清影一心希望上陣親兄弟,對文醒之的能力很是看好,分擔給他的事務也就特別多。
“怎么了冰兒,這么急找我出來。”文醒之已經換上便裝,一進門就看到虞冰坐在最里面那桌,奇怪的是宛瑜也在。
文醒之剛坐下,虞冰低聲問“你沒有被跟蹤竊聽之類的吧。”
文醒之點點頭“放心吧。我可是這方面的天師。不過,冰兒,你和林宛瑜這是怎么回事,急哄哄把我叫出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你妹妹出事了?”文醒之看向林宛瑜,見她神情有點不對頭。林宛瑜搖搖頭,將一頁紙推向文醒之,小聲說道“你先看看這個。”
從這張紙簡潔的字句上,文醒之看出這是個密電文。“拖。援軍緩發,徐徐圖之。”這是什么意思?
“這是今早下班時收到的,正是交接班時候,按照慣例本該是片空白。但我那時遲疑一下,就監聽到這個電文。這樣看是看不出什么,但是和昨天的對照看,就很有問題了。”宛瑜掏出筆在那紙上寫到“日軍以三倍余兵力圍我,軍部彈盡糧絕,急待援軍。”林宛瑜寫完,指著這行字道“這是昨天監聽到的,北軍軍部被日軍圍困。今天這個電文,是從國防廳二處發來的,接收方是……華南軍的軍部,國防廳命令華南軍拖,不許給救援。"
文醒之渾身發冷,他拿著薄薄的一張紙,手指顫抖“這是說北軍軍部危險?可是為什么我的電臺沒有收到北軍軍部的求援電。”
“上午,我趁沒人時翻了這幾天的電報值班記錄,我懷疑陸公館周邊的電波是被屏蔽了,連續一周多,每晚電
訊處屏蔽車都要出門,是姜處長親自簽字的。而北軍的戰時就是在這幾天急轉而下。”
文醒之按住眉心,眉心痣凄艷如血,看的虞冰心里有些心酸。
“這么說,國防廳早就下手了。”
宛瑜點點頭“是的,我想是這樣。換個地方,聯絡北軍軍部吧,情況很危急。”
文醒之匆匆告辭,虞冰拉住他叮囑道“不管發生了什么事,一定注意安全。”
“放心吧。”文醒之直接開車去陸公館,進門就奔駱清影辦公室。駱清影正背對著門看墻上的作戰地圖,思忖著,文醒之忽然推門進嚇她一跳。“向暉,怎么了,嚇我一跳。”文醒之對她比劃一個噤聲的手勢.直接進了在書桌書架等地尋找著什么東西。駱夫人何等聰明,馬上打開了留聲機“態懨懨輕云軟四肢,影蒙蒙空花亂雙眼,嬌怯怯柳腰扶難起,困沉沉強抬嬌腕,軟設設金蓮倒褪,亂松松香肩亸云鬟,美甘甘思尋鳳枕……”書房里瞬間充滿禹老板的段子,借著這纏綿的唱腔,駱清影用手在耳邊比劃一下“竊聽器?”文醒之點點頭,里里外外把書房搜查個遍,什么都沒有發現,看來陸公館內部的人還是可信的,事情還真就向宛瑜說的,陸公館周圍電波被屏蔽了。
“九弟,這是怎么了?”
“少帥可能會有危險,電報員在哪里?我們需要現在帶著發報機轉移,去我家吧。那里不會有干擾。”
路上,文醒之將宛瑜的懷疑說給駱清影“具體就是這樣,只是懷疑,先看看電報能不能發出,聯系到軍部就好了。”
駱清影面色凝重,她沒想到總統那邊竟然能卑鄙至此。這個國家才成立十多年,推翻前朝建立共和國是多不容易,總統為一己之私竟然想借著日寇的手消滅北軍,不可饒恕。駱清影攥緊拳頭,想著事態如果發展到最壞情形該怎么辦。
“現在就發報吧,移動狀態,不容易被監聽。”文醒之轉身命令后座的北軍電報員。兩名電報員點點頭,在后面打開機器,試著和北軍軍部聯系。滴滴答答滴滴答答,過了好一會,電報員抬起頭,面色焦慮“夫人,九爺,軍部沒有反應。”
“繼續聯絡。”文醒之鐵青著臉,握著方向盤的指節泛白。
抗戰四年,曙光在即,總統就這么著急接著日本人的手排除異己嗎?陸世堯早做好馬革裹尸還的準備,但他怎么能想到自己是注定要敗在自己人手里。
“陸世堯,你不能有事,我還要好好和你打一架,好好和你喝頓酒,你剛打了勝仗,你不能有事!”文醒之內心在呼喊。
車子直接開到文醒之住處,期間電報員一直試圖和軍部取得聯系,始終無果。
駱清影強打精神,理了理鬢發“我去國防廳,要求國防廳和軍部聯絡。”
“我和你去。”
“不,你留在這里。如果真出了事,北軍陸家只剩你我二人,我們必須小心。”
駱清影驅車前往國防廳的途中,一封密電已經發到了國防廳二處:“陸部軍部陷入日軍包圍,突圍失敗,陸世堯陣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