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潰齊軍,一如想象那樣,不費吹灰之力。
飛羆軍只用一個沖鋒,便將齊軍陣沖散。那叫囂武將更是死在獨孤孝利箭之下。
大軍隨后掩殺,齊軍潰敗二十里。
直殺到日暮將至,人熊才命令止步。后軍補給輜重趕在日落之前才趕上前軍。
后軍趕到之時,人熊已經安下營寨。
山師陰自然不會隨著前軍沖鋒,而是跟著后軍緩緩而至。
等他率領后軍趕到之后,便讓手下安排物資發放,他自己則是帶著貓怔仲尋找軍中大帳。
等他步入帳中,獨孤孝正在向董蠻武匯報軍情,“我軍傷亡二七百六十一人,其中二百四十一人陣亡,四百三十六人重傷無法再戰。斬首情況,尚未統計完成。”
這不是山師陰第一次聽獨孤孝在人熊面前匯報戰況。但每次去聽,他都不得不感嘆一聲,飛羆軍無愧天下強軍之名。
需知道,一般軍隊將領都是率先統計殺敵數量,這可是關系著他們之中的戰功如何申報。但是飛羆軍的傳統,也就是人熊領軍以來,從不如此。
他嚴苛要求部下,必須率先統計軍中甲士傷亡。
不僅是為了及時了解戰損,更是因為,人熊下了死令。將士浴血,他做將軍便不能讓將士寒心。軍營中撫恤發放,猶在軍餉之前。
子弟兵,子弟兵。
或許也只有人熊,這個被人稱為殘暴之人才是真正做到“愛兵如子”。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飛羆軍對人熊誓死追隨。
即便是地府深淵,也必赴湯蹈火。
人熊聽到腳步聲響,他便將目光從地圖上抬起,瞥了一眼山師陰,隨后對獨孤孝吩咐,“軍醫及時救助,撫恤發放一如既往。”
照理來說,獨孤孝這種時候應該點頭應下。畢竟山師陰從認識他倆開始,就沒見到過獨孤孝反對人熊的任何決定。
然而這一次,獨孤孝一步未動,“大將軍。”
山師陰先是一愣,隨后饒有興趣地看著兩人。
人熊被獨孤孝輕呼,緩緩將目光收回,凝視獨孤孝。
獨孤孝依舊是那副榮辱不驚模樣,“今日行軍,末將有一些疑問。”
人熊將地圖放下,依舊看著獨孤孝。
獨孤孝便繼續說道:“飛羆軍乃是我軍主力,也是我們手下精兵。實在不該如同今日這般沖鋒陷陣。”
人熊濃眉微皺,“像懦夫一般畏縮不前?”
獨孤孝搖頭,“大將軍志在天下,便該保存實力。”
人熊雙眉越發皺緊,“守護大燕,義不容辭。”
獨孤孝答道:“大將軍,早該更進一步。”
董蠻武雙目一瞪,與獨孤孝對視。
獨孤孝挺身而立,面上凜然不懼。
過了半晌,人熊揮了揮手,“你下去吧。”
獨孤孝單拳敲胸,“末將這就將撫恤事情安排下去。”說罷,他便退了幾步,快步行出帳外。
出帳之前,他還不忘向山師陰額首行禮。
只是獨孤孝與董蠻武這般對話,便仿佛方才之事從未發生。
山師陰讓貓怔仲等在帳外。他自己一邊思索剛剛兩人對話,一邊緩步行到人熊面前,微笑說道:“在下倒是第一次見到獨孤將軍進言。”
董蠻武眉梢稍揚,直接將話頭引到另一件事上,“本帥聽聞,太史殊同樣精通醫術?”
既然人熊不愿多談,山師陰也是識趣,沒有在這件事上糾纏不休。他便順著人熊話頭說道:“太史殊的醫術比之在下,還要稍好一些,卻還是大不了石鎮師兄那些醫科境界。”
人熊點了點頭,“等他手上事情忙完,便去軍醫處幫忙,能多救一人,便多救一人。”
“他的事情已經準備妥當。”山師陰轉念一想,繼續說道,“需不需要在下也去幫忙?”
人熊并未立即點頭,而是沉聲問道:“你的計劃,可有準備完畢?”
山師陰嘴角微勾,“線頭布下,只等收網。”
董蠻武鄭重點頭,“如此最好。”他將手中地圖置于桌上,又問道:“速戰速決,也能讓北境百姓少受戰亂之苦。”
帳中燈燭微晃,燭光之下,山師陰突然發現,人熊比之幾年之前,已然蒼老許多。目光依舊執拗不屈,眼角難掩溝壑。
人熊朝山師陰點了點頭,“若是無事,你也退下吧。”
山師陰卻未挪步。
這些年來,他將人熊所作所為全部看在眼中。雖然行事暴烈,卻不失為雷霆手腕。血流成河,可其中多少貪官污吏?
樁樁事情,山師陰做了許多,也是最為明白。他突然明白方才獨孤孝話中之意。
大將軍,更進一步。
這一步,還能去哪兒?
當年伊世羽以一己身死,將人熊推到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如今,便是跨出最后一步之時?
他又想起孟然之在王都布置,躊躇片刻,終是出聲,“大將軍,此戰打完,下一步準備如何行事?”
董蠻武看他一眼,淡淡說道:“殺貪官,去腐肉,推改革,一如既往。”
山師陰咬了咬牙,挑明說道:“大將軍,難道不想再進一步?”
董蠻武身上氣息驟然凝聚,桌上燭火猛然一縮。
山師陰背脊爬滿冷汗,便如同面對一頭兇殘棕熊,下一刻便會成他腹中之食。
可下一瞬,一切恢復尋常。
董蠻武依舊摸著他那心愛匕首,“一個破椅子,便有這般魔力?本帥不坐龍椅,一樣君臨天下,一樣護衛大燕。那張破椅子……”
“哼!”人熊冷哼一聲,“本帥還瞧不上眼。”
山師陰聞言無奈苦笑。
這便是人熊。
這才是人熊。
或許這便是山師陰對他敬服原因?無視規則,挑戰權威,膽敢逆著千夫所指,只為心中執拗。這般說來,人熊霸道,卻也是“傻子”一個。
山師陰卻不想他這般“傻”下去,就要出聲勸說,營外突然爆出騷亂聲響。
不多時,獨孤孝沖入帳中,抱拳說道:“齊軍夜襲。”
人熊徑直起身,拿起身邊黑盔,“迎戰!”
說罷,人熊便帶上黑盔,大步流星而去。
獨留山師陰一人帳中。
貓怔仲探過頭來,“有了人熊,倒是沒你這軍師什么事了。”
山師陰從帳內出來,與貓怔仲并肩而立。
齊軍夜襲常用火攻,火光映紅黑夜。火燒木塊,便有火屑飄蕩。
山師陰望著漫天飛屑,背起雙手,“齊軍夜襲,早在掌握。這把火,再將北境軍閥嫡系燒了些去,以后北境才能安穩。”
貓怔仲尚未帶上面具,扭頭看著山師陰,吐了兩字,“陰險。”
自從見過林火之后,貓怔仲話便多了不少。近些日來,也不怎么戴那瘋貓面具。
山師陰被貓怔仲一說,不見氣憤,反而笑出聲來,“你有什么資格說我?你當你以前是什么好人?”
“以前?”貓怔仲眉頭緊皺,“真有人了解,我以前怎樣?”
“有的。”山師陰目光稍顯放空,似是回憶過往,“只是最懂你的那個人,已經死了。”
貓怔仲渾身一顫,伸手將瘋貓面具套回面上。
臉上神情,再難看清。
兩人便這般面朝大火,無言而立。
齊軍夜襲,來勢洶涌,可惜燕軍早有準備。
人熊率領飛羆軍從側面出營,劃開圓弧,如同巨斧一般砍向齊軍腰眼。
兩軍相交不過半刻,齊軍潰退。
人熊率眾銜尾掩殺,追敵而去。
后軍于軍營之中收拾殘局,火勢頃刻澆滅。
寧靜大營,仿佛之前激戰,不過是海市蜃樓。軍中將士便在笑談齊軍軟弱,仿佛此戰盡在掌握。
卻不知,便在大營西側,有一支軍隊潛伏已久。
為首兩將露出頭來。
兩人乘于馬上,并肩遙望那無聲營寨。
樹影朦朧,見不得兩人面容,卻能聽聞兩人對話。
一人言,“想不到我們第二次聯手,會來的如此之快。”
另一人點頭,“世人皆知當今齊軍羸弱,就連人熊都麻痹大意追出營外。一切都在你我算計之中。誰又會想到,真正主將是你我二人?”
第一人冷笑,“驕兵必敗,古之常理。”
第二人同樣冷笑,“你侄子,還真是沒有長進。”
第一人回道,“伍副門主說得是。啊不對,伍門主。也不對,現在應該叫你田埂。”
一語畢,兩人相視大笑。
風吹樹影散,正是黑一門門主伍庚,九嬰家主山師云二人。
伍庚驅馬向前,“該做個了斷了。”
大軍披月無聲,涌出林外。
同一片月色之下,冀軍營寨。
林火拉著呂玲玲手腕,從軍帳之中,偷偷冒出頭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