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寅月,甲申日,正月初一。
歲沖虎煞南,忌入宅開市,宜沐浴祭祀,余事勿取。
雞鳴三響,日出東方。
晨光鋪滿山路,岳山紅楓招展,一派靜謐。
一聲鳴金聲響,打破清晨寧靜。
于山路放眼而望,正能見山腳人馬浩蕩。
儀仗在前,黑甲持戈,踏步而來。龍輦在中,黑身白頂,八馬并馳。龍輦之后,更有文武百官,扈從賓客,內外命婦,封禪車乘連綿百里。
封禪眾人,黑衣在內,外罩白袍,肩披黑裘,皆是回歸天地兩色。
何為封禪?
封為祭天,禪為祭地。
早在一月之前,武睿已派役夫兩千,騶騎四千于此筑壇。
山下壘丘狀祀壇,上飾五色土,廣二丈,高三尺。瘞坎在前,用于埋葬牲畜,玉帛,禱文。此壇號為“社稷”。
又于上頂筑祭壇,廣六丈,高九尺,四面出陛。祭壇中央,設有燔柴,犧牲祭品禱文將置于積柴上而焚之。此壇號為“登玄”。
封禪車乘浩蕩而來。
黑甲于前開道,行至“社稷”壇前,分為兩束,高舉長戈立于兩旁,所圍長道足有百步。
“社稷”壇下,設兩面牛皮大鼓,兩位精壯力士于此冬日,赤膊上身,擊鼓如雷。
一通振奮鼓響,漫山靜默無聲。
有一老者行至登梯旁,手捧卷軸卻未展開,花白胡子隨風飄蕩。
此人名為王宇,正是當今文淵閣首席大學士,也是王家話事。
王宇望向道路盡頭,高聲呼喝,“吉時已到!恭請燕王登壇封禪。”說罷雙膝跪伏,五體投地。
一人跪,萬人跪!
黑甲單膝著地,斜刺長戈。
文武百官,扈從賓客,內外命婦跪地垂首。
唯有一人!
長戈盡頭,龍輦簾幔揚起,黑衣繡金龍,五爪開張,騰云駕霧。
大燕之王武睿,此刻意氣風發!
燕王立于龍輦之上,目光熠熠,望向“社稷”祀壇。他握緊雙拳,昂首邁下龍輦,緩步穿過長戈大道。
百步長道,步步緊扎。
行至道尾,燕王登梯而上。
不過十節階梯,他卻走了足有盞茶,每一步都分外慎重。
一盞茶后,燕王終是立于壇上。
回轉身來,帶起龍紋披袍,燕王面向群臣單臂高舉。
萬人山呼,“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聲回蕩,飄散飛揚。
岳山不遠,屯兵駐處,猶能聽聞呼喊。
趙恬靜靜立于帳內。他的右手已經接回,只是瞧那灰敗顏色,難說此生能有何用。
而主座之上,還有一人,正在慢慢飲茶。
仰起頭來,原是黃恩。
他端起茶杯,瞥了眼趙恬斷手,“你這傷勢,可曾好些?”
趙恬淡淡回應,“雖是接上,后半生只能作些簡單抓握,也使不上力道。”
黃恩輕闔茶盞,寒聲說道:“聽說,你放走了一籠獵物?”
趙恬面不改色,淡淡點頭。
黃恩抬起頭來,將茶盞放于桌上,“林火被你困于營中,為何不殺?”
趙恬依舊淡淡回答,“學藝不精,難阻其鋒。”
黃恩右手撐著腦袋,“你這只手,也是他斬的?”
趙恬看也未看右手,靜靜點頭。
黃恩看著趙恬右手,“斷臂還能接上,也不知哪位醫術,如此神乎其技。”
趙恬微微皺眉,“是一游方大夫,正巧碰上,似是叫做石鎮。”
黃恩似是來了興趣,挑了挑眉,“這位神醫,可還留在軍中?”
趙恬搖了搖頭。
黃恩瞇起雙眼,注視著趙恬,“趙副官,我為主將,你可是不服?”
趙恬卻似答非所問,“軍令如山。”
“好個軍令如山。”黃恩哈哈笑出聲來,“趙副官懂事最好。你也知隨后計策,希望你我二人通力合作,為大燕盡忠職守。”
趙恬點了點頭,“將軍若是沒有其他吩咐,末將便要去檢視兵馬。”
“去吧。”黃恩揮了揮手,示意趙恬離開。
趙恬微鞠一躬,離帳而去。
大帳之內,黃恩望著趙恬背影,目光閃爍。
岳山酒寨,戒備森嚴。
一眾江湖豪俠開拔,鶴老在前,精神爍爍。
呂烽似是極有精神,想來這征戰之事,最是對他胃口。
花袍坐于車內,不知從哪兒弄來一根煙槍“吧唧吧唧”抽個不停,又將煙霧吐向車外,“這煙的滋味不錯。”
章昭平咳了幾聲,厭惡皺眉,“早晚抽死你。”
花袍撇了撇嘴,“早死晚死都一樣,不如五毒俱全,來得逍遙快活。”
紅袍兒瞇著雙眼,似是假寐,“你就毫不擔心?”
姜杉啜了口旱煙,望向窗外,“擔心又有何用?我們一無兵,二無權。能做什么?所以說,還不到時候,還不到時候啊。”
山師陰睜開眼來,微微笑著,“是啊,還不到時候。”
章昭平無奈扶額,“你們倆,打你們的鬼主意,可別算上我。我只想靜靜看會兒書。”
姜杉吸了口煙,噴在書呆臉上,嗆得書呆咳個不停。
見著書呆狼狽模樣,他更是哈哈大笑,“時運至時,豈又是你,想躲便躲?”
“有趣的事,可多著呢。”山師陰望著另一輛車。
南柯一人獨坐其中。
上至城南,有一營帳,帳中豎立“獨孤”旗號。
黑底紅字,隨風而舞。
卻在遠處樹林,有數雙眼睛,始終緊盯營寨,“回去稟報黃將軍,獨孤孝未有異動。”
“明白!”另一人貓身而起,就要離開。
窺探那人接著說道:“快去快回,每半個時辰要報告一次,可不能耽擱。”
通報那人點了點頭,不再言語,迅速消失于山野之間。
窺探將士重新望向營寨,低聲自然自語,“這次,容不得半點差錯!”
岳山后山,登山小徑。
路上并不好過,燕王營帳遍地皆是,林火可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繞開所有明崗暗哨,安然到達后山。
望著眼前山林,林火頓覺故地重游。不過,上一次有四人同行,此番僅他一人。
去年是為避難,此刻是為救人。
往昔回憶猶在眼前。
常人若是來此深山,定然記不得去年模樣,可林火畢竟精于狩獵,眼前一草一木,皆如同往昔投影。
所謂物是人非,此刻感觸頗深。
可會后悔當年決定?
已然不會,林火早就今非昔比。他既然選擇上山,便已做好所有準備,即便血濺當場,也難阻他腳步。
林火一邊想著,一邊拉開樹枝,突然耳廓微動。
卻是腦后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