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北風咆哮,城頭上火光搖曳,戰旗獵獵。
人影在墻上徘徊,哆哆嗦嗦。
立在城墻邊上,兵卒不時探頭張望,不說遠處,城下地面也是模糊不清。
三三兩兩圍著火堆,咒罵寒夜冷風。
“是個好天氣。”三人拾級而來,話音出自為首那人,大燕之王,武睿。
張太守落后他半步,應聲說道:“大王乃是天子,自然有天保佑。”
干癟卞夏站在兩人身后,雖是微微弓身,卻仿佛能洞察周遭一切。
三人步上城頭,兵卒識得太守,趕緊站起身子行禮。
武睿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坐下,“你們各司其職,今夜漫漫可不好過。”
兵卒微微一愣,卻不聽令,轉而望向張太守。
張太守面上一青,趕緊揮手,“都坐下,坐下!好好休息,才能與狄狗廝殺!”
兵卒這才應下,披甲坐到火邊。
冬日冰寒,太守卻覺背脊冒汗。
武睿見他臉色有異,立即明白過來,溫聲道:“愛卿治兵有方,孤來日必當重用。”
張太守這才緩了口氣,引著武睿繼續向前,“微臣再帶大王看看,今日午后說好的布置。”
武睿點了點頭,背起雙手,跟在張太守身后。
兩人沿著城墻,向右繞行。
一路上時不時聊上幾句,一國之君倒是與太守聊了不少家長里短。
慢慢的,兩人行至并肩,在南城停下身來。武睿轉頭眺望遠方黑幕,若無其事地說道:“此次與狄國開戰,將士們可有怨言?”
張太守趕緊擺手,“不曾有怨言。”
武睿皺了皺眉,轉頭看著張太守,沉聲說道:“張德開,你可知道欺君之罪?”
張太守額上冒汗,差點跪下,卻被武睿一把扶住臂膀,“實話實說,孤恕你無罪。”
張德開咽了口唾沫,眼神略顯游移,最終咬緊牙關,“若要說實話,我們這些邊關百姓,早就對狄狗恨之入骨。大王此次御駕親征,實乃大快人心!”
“哦?”武睿嘴角露出笑意,“他們就不怪我,毀了邊境和平?打仗可是要死人,讓家中男兒上陣殺敵,骨肉分離,他們也愿意?”
既然已經打開話匣,張德開也就不再顧忌,“若這仗不打,邊境就有和平可言?家中男兒就不會被殺?那些狄狗每年秋收掠邊,他們心中就有‘和平’二字?所到之處,男兒盡皆殺死,女子如同家畜擄走。那才是真正的天怒人怨!”
他的聲音越發激動,“柳鳳泊一事,若大王置之不理,狄狗報復,百姓必定怨聲載道。但您既然決定要打!那北塞上下,沒有孬種!”
武睿哈哈大笑,拍著太守肩膀,目光眺望遠方,“大燕從北地起兵,孤也流著北地血脈。世人皆說我大燕四百余年,軟了骨頭。今日到要讓天下看看,什么是燕人血性!”
“大王!”張德開渾身戰栗,似是大受鼓舞,“北地等了太多年,就為了今天一雪前恥!讓雪原之下的列祖列宗看看,我燕國子弟,四百年來從未改變!只能站著死,絕不跪著生!”
“別說這喪氣話。”武睿收回手掌背在身后,“這一仗,只有勝,絕無敗!”
黑夜之中,城墻之下,突然傳來“嗖”的聲響。
卞夏驟然向前一步,伸手一握。
一直鐵桿箭羽,被他捏在手中,他將箭羽反擲回去,城下傳來一聲慘嚎。
四面城墻同時響起警鑼!
狄軍夜襲!
卞夏將武睿護在身后,輕聲說道:“大王,請移步。”
“果然是個好天氣。”武睿微微一笑,卻不急著離開,反而詢問道:“張愛卿,西門可是守兵最少之處?”
張德開點頭稱是。
武睿這才移步,“我們就去西城。”
就像武睿所說。
今天是個好天氣。
月無光,星隱沒。
最是適合夜襲偷城。
況且三王子布羅已經到了消息。燕王就在雁門城內,他又怎會錯過機會。
榮耀高于一切。
哪有比一個王的頭顱,更高的榮耀?
武睿知道,他必定會來。這陽謀,便是人熊進獻的計策。
半月前,他得到消息,九大家族余孽,尚未死絕,一支為九霄,另一支為九嬰。
九霄多年安分守己,可做提防,但不必撕破臉皮。而九嬰,則是心腹大患!他已知曉,九嬰之主便是山師家族。
可山師家如今富可敵國,朝堂在野根須深入,不是一日可滅,只可徐徐圖之。
但山師家一日不除,他便如芒刺在背。此番北上抗狄,九嬰必定會在背后使詐。難以決斷之際,人熊給他提了個醒。
山師家是禍患,也可為助力,關鍵在于如何去用。
于是便有了今日計策。
他對外宣稱御駕親征,實則提前到達邊塞。一路上更是帶上十幾貴胄子弟,特意暴露行蹤。試問九嬰如何會錯過這等機會?
他們必將武睿行蹤出賣與狄軍。
只是,光有九嬰一面之詞,還不保險。為打消布羅猜疑,人熊更是派出手下,演了賣國求賞的一幕。
九嬰與現實消息對照,追求軍功的狄國人,如何能忍?
果然,今夜便有夜襲!
而夜襲開端,計策重要一環!
三人縱馬,于大道之上飛奔,朝西門而去。
武睿伏在馬上,嘴角上翹,他倒是對一人突感興趣。
那人喚作伊世羽,便是顯出此計的謀士,他此時正在人熊帳下效力。
聽聞,是在柳鳳泊劍入王城那夜,伊世羽被羅國派人暗殺,被人熊巧遇救下,才會投奔人熊帳下。
武睿雖不信命,但這因緣際會,總是讓人大呼神奇。
這次北上若是一戰而止,他倒是想見見那伊世羽,為一大將軍出謀,哪有為一國之君劃策來得尊貴。想來,那人也曉得其中要害。
謀劃之間,武睿已到西門。
正見到城上士卒退下城墻。
白日,他特意分散西門兵力,致使防衛薄弱。別看其他幾面城墻,攻得熱鬧,聲東擊西這計策,誰不知曉?
狄軍必攻西門!
武睿心中暗喜,不過考驗尚未結束,戰場之上瞬息萬變,不至最終一刻,誰也不能輕言松懈。
身后跟著卞夏,武睿與伏兵藏身一處,簡陋民屋稍顯擁擠。但他并不在乎,他也知道此處并不安全,但他必須要來!
他要打出威名!打出燕王的霸氣!如何能龜縮于后!
只等稍后,布羅沒頭沒腦沖入城來,他便能下令放火,包圍狄軍。
一出火燒狄狗,要讓燕國將士知道,要讓天下人知道,是他,武睿!帶領燕軍,打了個天大勝仗!
時間緩緩流失,廝殺吼叫從未停止。
燕軍佯裝抵抗,狄軍勢如破竹。
迅速擊破城門!騎兵潮水而入!
武睿已然伏兵挪至最終位置。
抬頭張望,遠遠便瞥見,那頂象征狄軍主帥的,紅纓金盔!
長身而起,武睿單臂一揮!
“放箭!”
一聲令下,火箭四起!
陷阱早已預備,潑滿桐油。
熊熊烈火,將狄軍圍困其中。
人嘶馬嘯,狄軍亂作一團。
武睿志得意滿,拍馬上得高處,正待喊話,可看清火中人影,他面上笑容陡然一窒。
為什么?
為什么只有這點人?
雁門城火光一起,黑夜中分外醒目。
城外,坡上。
三王子布羅,端坐馬上遠眺,冷冷一笑,“果然是個圈套。”
身后黑影之中,狄國騎步聯軍如潮水涌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