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正濃,淌過樹隙,滴在兩人面上,斑斑點點。
風聲靜謐,鉆入夾縫,撩動兩人青絲,發梢輕搖。
狹小空間之內,兩人相偎相依,四目相對。
這月,這風,這呼吸。
赤娜勾住呂烽脖頸,眼波流轉,“今晚月色真美。”
幽蘭吐息,燎得呂烽口干舌燥,不由將赤娜摟得更緊。
赤娜仰起頭來,緩緩閉上眼眸,黑長睫毛微微顫抖,仿佛要將那如水月光,抖落成珠。
呂烽只覺腦中一片空白,單手扶住赤娜臉頰。
端詳。
靠近。
卻在四唇將要相觸之時,呂烽如夢初醒。
他將赤娜狠狠推開,狼狽鉆出洞外,扶住鐵槍,不斷喘息。
赤娜背砸壁上,攪碎一夜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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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烽便這般順著槍桿,緩緩滑落,雙膝跪地。
鐵槍駐留,投下孤長單影。
呂烽用雙手抱住腦袋,十指扣緊發絲,蜷成一團。
雙拳緊握,復又重砸落地。
仰天狂吼,卻未放出半點聲響。
無聲吶喊過后,他便像是用盡全身力氣,頹然垂首。
赤娜坐在洞內,仰起頭來,雙目卻不對焦。那目光,仿佛透過遮頂樹干,越過滿天星辰,不知投向何處。
沉默彌散……
月沒星移……
過去許久,赤娜方才收回目光,整了整衣服,從洞中探出身來。
呂烽依舊背對著她,跪在那里,無知無覺。
赤娜朝他走去。
呂烽背脊微聳,“不要過來。”嗓音之中,滿是疲倦。
赤娜腳步稍頓,仍舊前行。
呂烽抓住身邊長槍,“我叫你不要過來。”
赤娜頓住腳步,“你個大老爺們,還怕我這弱女子?”
呂烽不言。
赤娜挑起眉梢,“你不要我過來,那我可走了哦,到時候,你可別想再抓住我。”
呂烽依舊不動。
赤娜作勢欲走。
呂烽耳廓一顫,立即轉過身來,“你不能走。”
赤娜嘴角含笑,“你這人怎么這么奇怪,又不要我過來,又不讓我走。”
呂烽望著赤娜臉頰,“你為什么總愛騙我?”
“因為……”赤娜歪著腦袋,朝呂烽微笑,“你總是會相信我啊。”
呂烽搖頭苦笑,“我相信你……方才會落得如此境地。”
赤娜走到呂烽面前,背起手來,便如同鄰家姑娘,“可你還是會信我。”
呂烽搖頭。
赤娜抓住呂烽手掌,“你我都知道,你喜歡我,我也喜歡你。”
“可這不對!”呂烽將赤娜手掌甩開,退后半步,“我不該喜歡你!我不能喜歡你!你是奸細,你是狄國公主,我是冀國王子。你跟在我身邊,是為了害我國破家亡!我應該恨你!我只能恨你!”
“只要你放棄這邊一切,和我走,這些問題,統統不是問題。”赤娜說得輕描淡寫,說得理所當然。
對此,呂烽沉默以對。
赤娜伸出食指,勾住呂烽下巴,嘴唇輕咬,“選冀國,還是選我?”
呂烽不做躲閃,莫名間,他似是平靜不少,便這樣直勾勾注視赤娜雙眼。
目不斜視,倒是赤娜心生怪異,眼珠一轉,就要說話。
誰知呂烽突然伸出手來,將她面頰捧住。
月影糾纏,赤娜驟然一怯,“你……你把手松開……”
呂烽卻不松手,目光從赤娜面上撫過。
撫過額頭,撫過眼眸,撫過鼻梁,撫過嬌艷雙唇。
赤娜微瞇雙眼。
目光停駐,呂烽緩緩說道:“若是,讓你來選呢?”
赤娜睜開眼睛,“什么?”
呂烽沉聲說道:“選狄國,還是選我?”
赤娜面色驟沉,將呂烽一把推開。
人影分成兩道。
呂烽看著自己雙手,對著赤娜微笑,“我們其實很像。”
這次,赤娜沒了笑容,冷哼一聲,“我的箭術,可比你好得多。我的腦袋,也比你這蠢驢好用。我這長相,長相你也就勉強配得上我。”
“好好好。你什么都比我好。”呂烽寵溺說著,“可我們還是很像。”
赤娜臉色發冷,“不許說。”
呂烽搖了搖頭,繼續說道:“我放不下冀國,你也放不下狄國。若是你滅了冀國,我絕不會原諒你。若是我殺入狄國,你也必定與我為敵。”
赤娜咬住嘴唇,低垂額頭。
呂烽抬起手臂,緩緩伸向赤娜臉頰,“從一開始便已注定。我們,從來沒有我們。”
赤娜將呂烽手掌拍開。
兩人之間,再次陷入無聲沉默。
月華傾灑,映著長槍孤影,便如同一道鴻溝,橫在兩人之間。
孤影一頭叫“情”,一頭叫“國”。
赤娜重新抬起頭來,面上無悲無喜,“呂烽,你這人活得真累。口口聲聲說著向往自由,卻比誰都不自由。”
呂烽苦笑,“你又何嘗不是。”
赤娜轉過身去,“既然這樣,也就沒什么好說的了。”
呂烽拔出長槍,走到赤娜身側,“我們走吧,還得和林子匯合。”
赤娜將手腕伸到呂烽面前,“抓著我的手,至少現在,我還是你的囚犯。”
呂烽先是愣神,隨后輕輕嘆息。
他伸出手掌,捏住赤娜手掌。
赤娜卻分開手指,與他十指緊扣。
她湊到呂烽耳邊,輕聲說道:“我和你說過,無論發生什么,你總是會信我。”
呂烽心中一顫,立即感到掌心刺痛。
他立馬抽回手掌,卻見到掌心金針搖晃,“你……這金針……你還有?”
“蠢驢。”赤娜輕聲笑著,“我可是一國公主,這種防身物件,怎么可能少了。”
呂烽心中苦笑,想要掙扎,身上卻已然無力。
赤娜將他扶住,重新拖入樹下洞中,又將長槍,拖到他身旁。
做完這些,赤娜跨在呂烽腰上,“你說我們很像,可我們畢竟不一樣。你不選我,那我便替你選。”
呂烽張嘴欲言,口中含糊不清。
赤娜將他嘴唇按住,又從他腰間,摸出近身匕首,藏到自己懷中,“姜格爾他們想要毀壞協議,對冀國百姓趕盡殺絕。我布置多時,又怎么能讓他們肆意妄為?況且,我若救下多些百姓,你肯定會少恨我一些。”
呂烽眼皮打抖,已是昏昏欲睡,可仍舊強撐精神。
“不過,你恨不恨我,這些都無所謂了。”赤娜單手按住呂烽胸口,另一手食指,輕勾呂烽嘴唇輪廓,“本宮要得到的東西,從來不會錯過。”
人影交疊。
赤娜俯下身子,伏在呂烽胸口,吻住呂烽嘴唇。
貝齒輕合,她將呂烽嘴唇咬破。
殷紅,染上兩人唇紋。
呂烽瞪大雙眼。
赤娜坐起身來,便如得勝將軍,捏了捏呂烽臉頰,“打了這個印章,你就是本宮的東西了。本宮,會對你負責到底。”
呂烽哭笑不得,卻已無力反抗。
赤娜起身離去。
呂烽只覺眼皮,越來越沉。
而赤娜背影,越發模糊,漸行漸遠。
赤娜究竟是怎樣的人?
他對赤娜,又是懷有何種情感?
意識昏沉,他已無法思考,隱約聽見風聲輕響,便如乘泠風起,直出浮云間。
恍惚之中,他想起古書有記。
北冥產毒竹,燃之有異香。人畜聞之,久則毒發而亡。
人人皆知其毒,卻無不沉迷其香。
蝕骨攝魂,無從戒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