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暴雨之中縱馬狂奔。
馬蹄落下之后,很快便被雨水沖刷過去,身后那些就金甲想要追來,也要費上不少手腳。
他們都知道危險并沒有真正過去。此刻,也只是短暫寧靜,追殺者隨時可能趕到。
但是此刻寧靜得,令人心里有些發憷。
這個人,自然是就是林火。
自從武夢于渡鴉見面之后,只要他們三人單獨相處,林火心里便是發慌。
此時也不例外。
林火與渡鴉共乘一騎,武夢再另外一匹馬上。林火和渡鴉也算是出生入死,兩人共乘一騎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情,可是此刻武夢在一旁看著,林火便覺得有些不自然起來。
他扭頭望向武夢,看到武夢也扭頭望來。
只是武夢目光,盯住林火雙臂。
林火原是一手抓住渡鴉腰側衣服,被武夢這么一看,他趕忙松開手掌。
可他手掌剛剛松開,渡鴉又將他手臂握住,“松手做什么?你想摔下馬去?”
林火這時候伸也不是,縮手也不是,只能顧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來了?”
渡鴉冷冷一哼,“來看看你死了沒有。”
林火被渡鴉嗆了一聲,但也不生氣,依舊誠懇說道:“謝謝你。”
渡鴉依舊不領情,“你再說這種話,就自己滾下去。”
林火被嗆得只能苦笑,只能另找話題。他看了看兩匹馬,卻是沒有見到兩頭小熊,“阿呆與阿瓜呢?”
渡鴉頭也不回說道:“這就去找它們。”
林火搖頭苦笑,“都到了這種時候,我們都已經自身難保,難道還要把它們牽扯進來?”
渡鴉回頭看他,雙眼一瞇,“熊在人在。”
林火無言以對,只能無奈扶額,“算我輸了,你倒是把它們藏到了哪里?”
渡鴉淡淡說道:“我被你……我丟下你之后,便聽說前面山坳有一處道觀,道館里的道士打著道家的幌子無惡不作,我便去將他殺了,除暴安良。”
是除暴安良,還是心情不爽?
林火咽了口唾沫,趕緊換了話題,“那這兩匹馬……”
渡鴉隨口答道:“道觀里的馬,不騎白不騎。”
林火心中微微一笑,渡鴉也不知是什么時候,學了這些無賴模樣。或許是和他呆得久了?
兩人對答,倒是將一邊武夢晾著。這一言一對,全都落入武夢眼中。她將眉頭稍皺,卻是不發一言。
便在此時,林火耳廓微動。
他聽到風雨之下,隱約有馬蹄之聲,“他們來了。”
渡鴉聞言立即明白過來,俯身就要加快馬速。
林火卻是將她手臂抓住,搖了搖頭,“若是這樣,我們三人,誰都不能逃出性命。”
渡鴉將林火手臂甩開,“你又要逞英雄。”
林火哈哈一笑,躍下馬背,“我可不是什么英雄,就是一個傻子!”
武夢與渡鴉同時抓住韁繩,停下馬腳。
林火已經按住刀劍,背對她倆,“你們先走,我馬上就來。”
武夢抿住雙唇,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渡鴉卻是看著林火背影,緩緩調轉馬頭,“你若是不來,我就回來殺你。”
林火訕訕一笑,“替我照顧好南柯。”
武夢扭頭望向渡鴉,渡鴉眉頭一挺,“這是你的姑娘,關我屁事!”
說罷,渡鴉便拍馬而走。
武夢回頭望向林火,咬了咬唇。
林火未曾聽到她走,便輕笑出聲,“還記得方才你說過什么?”
武夢不答。
林火笑道:“你說你信我。”
武夢點頭,“我自然信你。”
林火朝她揮了揮手,“既然如此,你便去等我回來。”
武夢不再多言,最后看了林火一眼,同樣追著渡鴉背影而去。
林火背對兩人,聽著兩人馬蹄聲遠走。
他拔出刀劍,仰頭迎著雨水,低聲自語,“我,一定會回來!”
面前,金甲騎兵身影,破開雨幕。
卻說武夢與渡鴉那邊。
武夢很快追上渡鴉,與她并肩而行。
渡鴉扭頭看她一眼,不曾多言。
武夢出聲說道:“你在等我?”
確實,方才渡鴉先行離開,武夢能夠追到渡鴉,必然是渡鴉特意等她。
渡鴉聽到武夢問話,便扭頭看她,“你認識去道觀的路?”
武夢搖頭。
渡鴉冷冷一笑,“這么說來,我倒是不該等你。”
說罷,她便是在馬臀上加了一鞭,向前竄了兩步。
武夢趕緊揮鞭想要追上。
偏偏兩人之間就是隔著這兩步距離,一前一后。
武夢立即明白過來,渡鴉是決計不會將她拋下,只是不愿意和她說話。
倒是糾結的有些可愛。
武夢在自己心中噗嗤一笑,倒是沒有表現出來。
兩人同行無言,不多時便見到隱秘處有一小道。渡鴉領著武夢朝小道中去,很快便見到一處道觀。
那道觀隱在山坳陰處,再加上此刻風雨,倒是有些陰森。
渡鴉已經在道觀門前停下馬來,回頭對武夢說道:“我們就在這兒休息一會兒,等林火回來。”
武夢點了點頭,同樣落下馬來。
只是她腿上有傷,落馬之時未能站穩。
渡鴉立即伸手將她扶住,暗暗皺眉,未曾多言。她便這么扶著武夢,兩人牽馬進入觀中。
終于尋到一處干燥屋檐。
渡鴉望了一眼主殿,對武夢說道:“主殿里那個賊道人的尸首,我還沒處理。”
這一句話,倒是在提醒武夢。
武夢心中一暖,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傷腿,“你看我這樣,也不能到處亂走。”
渡鴉看了一眼她的傷勢,未曾多言,只是為她推開側殿門扉,“先進去坐著。”
武夢點了點頭,進入殿中,便在蒲團上坐下。
渡鴉一聲不吭,轉身又離了側殿。
武夢不知道渡鴉去做什么,可能是去接她那兩只小熊。武夢也沒有多問,一邊擰著身上衣物,一邊觀察殿中。
這座側殿,倒是一座老君堂。
殿中供奉一座老君臥牛像。只是這像做工粗糙,也沒多少可看之處。
武夢想了想,卻是跪在蒲團上,朝那老君像磕了個頭,“求老君保佑林火,能夠平安歸來。”
身后傳來清冷話音,“求人不如求己。”
武夢立即回頭,卻是渡鴉領著兩個竹簍走了進來。
她將竹簍放在地上,兩只小熊便從竹簍中探出頭來。它們見到武夢,先是一愣,隨后便呲牙低吼。
渡鴉揮動手掌,在兩熊頭上各自一拍。
兩只白熊嗚咽了一聲,便各自抱著腦袋,縮回了竹簍之中。
武夢見到這般場景,終是沒有忍住,笑出聲來,“以前倒沒覺得,這兩只小熊可愛的很。”
渡鴉瞥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我和林火撿的。”
也不知她是不是有意,在“和”字上加重了音量。
武夢笑而不語,倒是俯下身子,為自己處理傷口。她撕下一塊布條,便給自己捆綁傷口。
渡鴉就在一旁坐著,不發一言。
除了沙沙雨聲,兩人之間唯有無聲沉默。
武夢靜靜綁著傷口,卻突然說道:“你喜歡林火吧。”
渡鴉渾身一顫,睜眼望來。
武夢沒有抬頭,依舊低頭綁著傷口,“我看的出來,他也喜歡你的。”
渡鴉猛然站起身來,瞪著武夢,“你什么意思?”
武夢終于是停下手上動作,仰頭望向渡鴉,“駙馬原本是不允許另娶的,不過好在,我現在也不是公主了。”
渡鴉看了武夢許久。
武夢也看著渡鴉,她盡量保持眼中真誠。
可是渡鴉還是冷哼了一聲,“有病!”拋下這句話,渡鴉轉身便出了側殿。
空留下殿中武夢一人。
武夢嘆了口氣,低聲自言自語,“能說出這種話來,我看來是真的病了。”
就在此時,渡鴉突然又折返回來,伸手拎起門后長劍,“有人來了,你帶著阿呆阿瓜,去像后藏好。”
武夢撐著一條腿站起身來,“追兵?難道林火他……”
渡鴉搖了搖頭,“人數不多,有可能是繞開了林火,來追我們,好讓林火就范。”
武夢雙眉一皺,“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渡鴉看了武夢一眼,“我會把他們引開。”
“什么?”武夢驚叫出聲。
渡鴉不等她問話,立即出口說道:“你行動不便,出來也只能當累贅。不如幫我照顧好阿呆阿瓜。”
武夢如何能依,急忙出聲,“可是……”
“沒有可是。”渡鴉出聲將她打斷,此時已經轉過身去,站在側殿門口,“如果你死了……他會傷心的……”
說罷,她已經跨出門外,反手為武夢將門合攏。
武夢當時便愣在原地。
直到殿外傳來馬嘯,武夢方才回過神來,趕緊拖住阿呆與阿瓜的竹籠,將它們拖到石像之后。
隨后,殿外便傳來幾聲金鐵之音。
武夢立即擎住長劍,側身貼近石像身后。若是有人進來,她也能及時反應。
“當當當當”聲音又響一串,應當是武器相撞聲響。
武夢側耳用心去聽。
便聽到一聲男音慘叫。
隨后院中有人呼喊,“別讓那人跑了!”
再然后,喧囂漸漸遠走。
院中重歸寧靜。
武夢緊繃的身子,直到此時,方才松懈下來。
她此時卻更加煩心,若是林火尋著蹤跡過來,到時候她又該怎么和他解釋?
武夢想到此處,便貼著石像后背,緩緩坐在地上。
身上濕噠噠的雨水,更令體寒。
突然間,“嘭”的一聲巨響,側殿大門被人用力推開。
風雨灌入殿中,武夢渾身一顫,趕緊抱住長劍,站直身軀。
她貼近石像邊緣,能見到一人黑影斜射進來。
那黑影一步,一步,一步,靠近石像。
武夢屏住呼吸,將手中長劍捏緊。
她腿腳不便,她只有一次機會。
武夢屏住呼吸,只等致命一擊。
那影子越靠越近,卻突然在石像一旁頓住。武夢的心,便懸在嗓子眼,差點跳出胸膛。
便在此時,那人突然出聲,“南柯?”
是林火!
武夢大舒一口長氣,趕緊放下長劍應聲,“我在這里。”
人影一晃,林火已到面前。
刺鼻的血腥氣味,同樣撲面而來。
林火一聲白袍,差點就成紅衣。
他伸手將武夢肩膀摟住,上下打量,“謝天謝地,你沒有事。剛剛有一隊人馬從我身邊繞過,我就擔心你們出事。”
林火看到武夢身后兩個竹簍,便左顧右盼起來,“渡鴉呢,她躲去了哪里?”
武夢話語一窒,低聲說道:“渡鴉她剛剛為了保護我,把追兵引走了。”
“引走了?”林火雙眉緊皺,松開了武夢肩膀,“怪不得我尋蹤而來,見到外面腳步雜亂。那她豈不是現在身陷險境?”
林火立即轉身,就要離去。
但是他又回過身來,對武夢說道:“你在這里等我,我要去救渡鴉。”
說罷,他又要轉身,武夢卻伸手將他手臂一把拽住,“我在你心里,算是什么?”
林火先是一愣,隨后答道:“我自然是喜歡你的。”
武夢追問道:“那渡鴉呢?你也喜歡她嗎?”
“渡鴉?”林火搖了搖頭,“我怎么可能……”
武夢沒有等他把話說完,“就我方才所見,你若是不喜歡她,你們又為何會這般默契?”
林火面露驚詫,但是很快,他又皺起眉頭。
他想起自己與渡鴉過去種種,三番五次出生入死;冀國狩獵,收養白熊;千里獨行,只為尋他蹤跡。
林火說不上話,他只能伸手將武夢手掌推開,“別說這些胡話,我先救她回來。”
說罷,林火頭也不回,轉身便出了側殿。
武夢望著他背影,卻是緩緩坐下身子,“只是胡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