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遮半側瓦,爐溫綠蟻香。
庭院之中,山師陰一鞠到底,身邊石桌上,米酒泛香。而在他身側傳來一個模糊聲音,“輕狂道地腫么樣了?”
卻是林火站在山師陰身側,不過他此時形象,只會令人忍俊不禁。
林火懷里抱著個正紅色襁褓,襁褓中的孩子正伸出手來,拉拽林火臉頰。
這便是山師陰與蘇丹霞的孩子,降生不過月余,別的不會,整天吃吃睡睡??墒沁@孩子,倒是有個特點,那就是喜歡抓東西。
別的孩子在這般歲數,只怕啥也不會,可這孩子不一樣,凡是雙手觸摸事物,便要死死拽住不放。若不是他體弱累了,也不知道要抓到什么事情去。
林火原本只是拿臉去蹭他,結果便被他一把勾住了嘴角,死不松手。
面對這種情況,林火也是哭笑不得,只能朝一邊蘇丹霞求救,“勺子,你康康,這孩紙只聽泥的。”
冬末時候,溫度不似嚴冬煞人,不過蘇丹霞依舊包裹得嚴嚴實實。身邊跟著五六個下人,有負責服侍的丫鬟,還有負責帶孩子的奶媽。
蘇丹霞不喜被一群人簇擁著,但相公執意如此,她執拗不過,也只能聽之任之。
她身邊丫鬟見到林火被掐住,都忍不住嘴角上揚。奶媽倒是看得面上擔憂,畢竟林火是個糙漢子,若是誤傷了小主人,那可如何是好。
蘇丹霞知道林火分寸,并不擔心林火失手傷了孩子。但林火出丑雖然好笑,蘇丹霞畢竟心善,就要起身去抱孩子。
山師陰見了,立刻過來幾步,將蘇丹霞扶住,“娘子,你才剛剛生產,小心,小心?!闭f著,又瞥那些丫鬟,“夫人要起來,你們就知道站著?”
那些丫鬟立即低下頭去。這老爺雖然長得俊俏,平時對人也算和善,可一碰到蘇丹霞的事情,便讓她們這些下人,覺得背脊發涼。
蘇丹霞見不得她們受訓,輕柔捏住山師陰手掌,“你不要怪她們,你精通醫術,不也說了,產后也需自己也得動動。這還不是我吩咐她們的?再說了,我也不是那些嬌生慣養的深閨小姐,沒有那么金貴?!?
山師陰回握蘇丹霞手掌,柔聲道:“你可比她們金貴多了,就算公主殿下也不及你一根毫毛?!?
蘇丹霞面上一紅,輕錘山師陰胸膛,“這么多人在呢?!?
山師陰嘴角一勾,“娘子說得是,咱們回屋慢慢說。”
林火在一邊翻了個白眼,“喂!還敢不敢泥兒砸啦?”
山師陰與蘇丹霞這才反應過來。
蘇丹霞面上泛紅略微低頭。
山師陰面色如常,扶住蘇丹霞走到林火身邊。身后仆從靜靜跟著。
蘇丹霞便伸手捏了捏孩子小手,那孩子便松了手,反手伸入自己口中,小口嘖著。
林火終于得脫,揉了揉僵硬嘴角,苦笑道:“你們這綾兒啊,力氣倒是不小,以后肯定是個練武的好材料。”
綾兒,便是這孩子名字,山師綾。
名字卻像是個姑娘,倒是實打實的男兒,只是山師陰希望這孩子,以后如同蘇丹霞一樣,柔滑心善。
聽得林火話語,山師陰哈哈笑著,“你若這般說,這孩子以后的武藝就交給你了。不過也不能成了你這般木頭腦袋。我還得再教他些謀略。我山師陰的兒子,可不得是文武雙全?”
“你呀你??刹皇且押⒆永蹓牧?。”蘇丹霞抱著孩子,滿臉寵溺,瞥了山師陰一眼,“我只希望咱們的孩子,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地長大。那就好了?!?
山師陰摟住蘇丹霞肩頭,“娘子說什么,便是什么。”
恩愛之情,撲面而來。
林火也是說不出話。
蘇丹霞看出林火窘迫,掩嘴一笑,對山師陰輕聲說道:“相公,我也是累了,你們繼續聊聊,我先回房休息了?!?
山師陰自然無有不允。
蘇丹霞便抱著孩子,在一眾仆從簇擁下,漸漸走遠。
山師陰目送妻子離開。直到她背影,消失在庭院之外,山師陰才回過神來,走到石桌邊上,重新拿起那份情報。
林火在他對面坐下,“所以,現在情況究竟是怎樣?”
山師陰又將情報看了一遍,隨口說道:“簡單而言,現在揚獍師兄已經坐擁冀齊兩國實權。北方他已占三分其一?!?
林火聽得瞠目結舌,雙手扶著膝蓋,呆呆坐著。
山師陰將情報放了,去了酒壺,為林火倒上一杯,“喝杯酒,暖暖身子?!?
林火木訥點頭,將杯中米酒,一飲而盡,隨后才扭頭看著山師陰,“他,他是怎么做到的?”
山師陰為自己倒了一杯,小嘖一口,“簡單地說,他用一封假遺詔,騙出了冀國反抗勢力,將冀國大權獨攬一身。然后他特意放了元豕一條生路,將南郡這么一大塊肥肉放在齊王面前,哄騙齊王進入冀國?!?
“將一國四分其一來賭!揚獍師兄,真是好大膽量。而他對人性,多局勢的把握,簡直神乎其技?!鄙綆熽庍B連點頭,“他將齊王哄騙之后,發動齊王之弟叛變,又保下齊王子田旅,隨后讓他們叔侄反目,一同身亡。最終驅趕齊國潰兵入境,奪得民心無數。他這一番謀劃,只怕是在逼死呂烽之時就開始了。”
又飲一杯,山師陰發出一聲贊嘆,“揚獍師兄看得長遠,算得細致,謀劃直刺人心。確實對得起五甲之名。只怕我和花袍聯手,才能與他周旋?!?
林火默默點頭,單手捏拳,“若是這般說來,烽子的仇該怎么辦?玲玲該怎么辦?若是他便鞏固國中勢力,我們哪里還有反敗為勝之機?!?
山師陰食指輕敲桌面,“時機,還是會有的?!?
“什么?”林火抬起頭來。
山師陰望向遠處,“我看揚獍師兄此人野心極大,有看他用計雖然精彩絕倫,卻招招行在繩索之上,仿佛有什么東西,一直在他身后驅趕他一般。他真能安心鞏固多年?只怕,他沒有那個耐心。”
聽得此言,林火思索片刻,突然腦中靈光一閃,抓住一到關鍵,“紅袍兒,其實揚獍一直有更穩妥的方式取勝,可他偏偏選了最險一招。你說他,究竟是想勝,還是求???”
山師陰瞇起雙眼,陷入沉思。
就在兩人無言時候,庭外傳來喧囂聲響。
兩人對視一眼,山師陰正準備呼喊下人。
卻聽得“當”的一聲,金鐵相交!
林火立即起身,一個縱身翻出院外,卻見到一白一紅,兩人分立兩邊。還有那橘衣呂玲玲,站在不遠處大呼小叫,“渡鴉姐姐加油!給她一點顏色瞧瞧!”
一白一紅,立于雪中。
一人長劍,一人短匕。
正是渡鴉與武夢。
氣氛劍拔弩張,阿呆阿瓜趴在渡鴉腳邊,對武夢呲牙。
武夢面若寒霜。
怎么又打起來了?
林火見著這般情景,只覺得頭顱發疼,也不知石鎮去了哪里,應該讓他看看,怕不是得了什么腦疾。
他又想,這次不如就當沒有看見。
可不等他做出決定,一白一紅已經扭頭望來。
目光全都定格在林火身上。
林火趕緊挺起腰板,咳了幾聲,“這又是怎么回事?”
渡鴉與武夢對視一眼,皆是冷哼,誰也不去接話。
呂玲玲倒是奔了過來,拽住林火手肘,“就是這個燕國公主,是她鬧事,她瞪了渡鴉姐姐一眼。”
瞪了一眼?
林火心中哭笑不得,“這就打起來了?”
呂玲玲立即點頭,“是呀是呀!特別可惡!”
林火搖了搖頭,望向渡鴉。
他剛剛張口,渡鴉卻是還劍入鞘,冷哼一聲,轉身就走。
阿呆阿瓜互看一眼,滿臉疑惑,仿佛是想不通,怎么自家主人就走了。隨后他們又對武夢吼了兩聲,跟在渡鴉身后跑遠。
呂玲玲見得這般場面,便放開林火,對武夢做了個鬼臉,隨渡鴉而去。
過道之中,只留下林火與武夢兩人。
兩人立在兩端,遙遙對視。
風聲,有些喧囂。
少年,依舊是那少年。
姑娘,卻已成了公主。
那些朦朧情愫,變成弒父陌路。
武夢不曾說話。
林火也不知該說什么。
兩人之間,相隔不過十幾步,卻像隔著一座城池。
武夢在城墻之內,不讓他進來。
林火便在城墻之外,不得而入。
山師陰這才不緊不慢地趕了出來,他一眼便看出兩人之間尷尬氣氛,咳了幾聲,打破沉默,對武夢拱手說道:“公主殿下,你我合作關系隱秘,你總是這般堂而皇之出現在我府中,就不怕被人熊知曉?”
武夢不再去看林火,對山師陰說道:“你有天位護院,還怕那些探子?”
山師陰微微一笑,“人心隔肚皮,誰又能說沒有百密一疏?”
武夢略微皺眉,也不欲與山師陰扯皮,徑直說道:“我來找你,是有大事!”
山師陰捻動鬢角,“所謂大事,不就是狄國南下嘛。”
武夢語滯。
林火張口結舌,“你說什么?”
狄國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