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入深秋,這些天經常到了晚上,便是淅淅瀝瀝的小雨。心云跪在蘇諾語的身后,心底擔憂不已。眼看著天色漸晚,若是等會下起雨來,小姐這單薄的身子可怎么受得了!
半個時辰過去,季舒玄抬起頭來,隨口問:“她人呢?還跪著嗎?”
章華走到窗邊朝外面看一眼,隨即苦著臉道:“是,一動不動。”
季舒玄冷哼一聲,沒有說話,復又低下頭去。
章華無奈地搖搖頭,這個蘇大夫也是個性子執拗的人,除了她,誰還敢和皇上這般賭氣?若是換做旁人,皇上如此動怒之下,一頓責罰便是難免的。哪里會這樣輕松?何況,她這下跪分明就是自找的。
皇上方才話說得含糊不清,章華實在不明白,他們之間到底是為何事起得爭執。若說是和褚爺有關,那么皇上不該這么淡然,而蘇大夫也沒理由跪在那兒啊。
眼見著夜幕降臨,天上的小雨如期而至。嘉德殿外的宮燈悉數點亮,暈黃的燭光,伴著細密的雨水,倒也別有一番意境。然而,對于穿著單薄的蘇諾語來說,只怕是感受不到半分意境。
蘇諾語跪在那兒,冰冷的雨水打在臉上,涼風一陣陣襲來,她只覺得渾身都涼透了。若在平常,她是斷然不會這般為難自己的。可今時不同往日,她和哲勛的事徹底激怒了皇上,無論如何,她要盡全力去保護哲勛,不能叫他被皇上責罰!
雖然以哲勛的能力,蘇諾語相信,絕不是皇上想殺就能殺的。但一旦同皇上鬧僵,只怕他以后都得以夜離的身份示人,這對他還有褚府,都是不公平的!
因此她跪在那兒,并不是威脅皇上,也沒有想過讓皇上心疼,只是單單地想讓他消氣。只有消了氣,才能不再追究這件事。興許,皇上一想通,會放了她,成全他們也說不定啊!
正是這些考量,支撐著蘇諾語一直在雨中堅持著。她始終挺直腰背,目視前方,一動不動。
跪在她身后的心云偶爾會抬手抹一把臉上的雨水,今日不知怎的,這雨水似有變大的傾向。別說小姐身嬌體貴,就是她這半個多時辰下來,都有些吃不消。
心云看一眼偏殿,心中抱怨著,也不知道皇上在不在里面,怎的小姐跪了這么久,他都不曾心軟呢?若是公子看見小姐受這樣的罪,不定會怎么心疼呢!
心云看著風雨中蘇諾語的身體偶爾會搖晃一下,心疼不已。她顧不上許多,連忙起身,將自己的外衫脫下來,披在蘇諾語的身上:“小姐,雖然也是濕的,但好歹能擋擋風。”
蘇諾語看她一眼,凍了這么久,嘴唇都有些泛青,現在脫了外衫,更是瑟瑟發抖。她抬手拒絕:“心云,不必管我,你穿著!”
心云還欲再說,蘇諾語堅決地說:“這件事必須聽我的!否則,你即刻回去,不要跟在我身邊!”
“小姐,可是您……”心云心疼地看她。
蘇諾語淡笑著道:“你放心,我清楚自己的身體,不會讓自己有事的。”隨即,又低聲說,“我答應過他,要好好照顧自己,我不會食言的。”
見狀,心云將衣衫重新披回到自己身上,又回到原位置,跪下后,不再說話。
殿內,隨著時間的流逝,季舒玄漸漸開始分心,不時地抬起頭來看向桌上的更漏,卻始終繃著,不曾開口詢問過窗外的情況。
章華在一旁伺候筆墨,全副心思皆在皇上身上,自然看出他心中的矛盾。按著時間,便主動去看了一眼,狀似自言自語地道:“唉,今日這雨水也不知是怎么了,竟然沒完沒了,越下越大!”
他這話伴著那窗外嘩啦啦的大雨,攪得季舒玄心煩意亂。奏章上的內容,他已經全然看不進去,滿心皆在外面的人身上。然而,這樣的自己又叫他覺得惱怒!
季舒玄在心底呵斥自己:你什么時候能不這樣自作多情?她心里從來沒有過你,她喜歡的人也從不是你,為什么你就不能將她放下?天下的女子何其多,怎么就非她不可呢?
無論他如何開解自己,終究是無用。心煩氣躁的他將手中的筆丟下,猛地起身來到窗邊,目光一下子便緊緊鎖定在風雨飄搖中那纖細的身影上……
他的心隱隱作痛,她那樣的柔弱,不堪一擊,竟能為了褚哲勛,而跪了一個多時辰!外面風雨大作,她絲毫不為所動。他身在在想,哪怕這個時候,她能在他面前展現自己柔弱的一面,只怕他也是會心軟的。可她沒有,她始終是一臉桀驁的跪在那兒,直挺挺地跪在那兒!看她那架勢,似乎能永遠跪下去!
章華看著季舒玄,他渾身上下都散發出一種危險的氣息,像一頭瀕臨爆發的猛虎一般。他背在身后的雙手均緊緊握拳,上面有清晰可辨的青筋。
“皇上,您和蘇大夫……”他剛想出言問幾句,便在季舒玄猛然回頭之下,在他那陰鷙的眼神中,生生將話咽了回去。
季舒玄目光如利箭一般射向章華,叫他感覺到一陣不寒而栗。半晌后,方才說:“說!”
章華心底一個激靈,猶豫再三終于開口:“奴才是想說,您和蘇大夫究竟是為了什么生氣啊?有什么事非得要如此劍拔弩張啊?這蘇大夫身體受苦自不必說,您看這也心疼不是?”
季舒玄冷哼一聲,將之前同蘇諾語爭執的事說與章華聽:“……你說,朕如何能咽的下這口氣?”
章華聽得瞠目結舌,這樣的話也唯有蘇大夫敢在皇上面前說,難怪皇上會動怒至此呢!這若是換一個人,膽敢在皇上面前說這樣的話,只怕便直接就地正法了!同時,章華也再次對皇上刮目相看,原來皇上竟能為蘇大夫忍讓至此!
“這……”章華有些口拙。生怕一個不小心,再次激怒皇上。如今皇上正好是滿腔怒火沒地兒發泄,自己可比不了蘇大夫,只怕皇上是不會心軟的。
“你想說什么?”季舒玄目光冰冷,冷然問道。
章華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說:“皇上,您說蘇大夫會不會是故意氣您的?”
聽了這話,季舒玄的神色有一瞬間的緩和,隨即又冷冽地否定:“以朕對蘇諾語的了解,她絕不是這樣的人!她斷然不會為了氣朕,而拿自己的清譽開玩笑!”
章華面色犯難:“可是,皇上您看,這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蘇大夫已經跪了一個多時辰。她身子骨本就有些弱,即便是尋常人,在這樣的大雨中跪上一個時辰,也是受不了的啊!”
季舒玄唇角緊抿,雖沒接話,眼底卻也有幾分不忍。其實不必章華多言,他難道會不知道這嚴重性嗎?只是諾語將話說到那份上,若是他就這樣輕易地原諒了她,讓他將自己的面子往哪兒擱?而且一旦原諒她,不是就意味著他同意了他們兩人的事?
章華見季舒玄神色嚴峻,也不再多言。該說的都說了,剩下的便得看皇上自己。若是皇上始終放不下這個事,他也沒能力左右皇上下決定。其實他是皇上的人,斷然不會向著外人,之所以這樣苦苦相勸,為的就是怕皇上日后會后悔。
上次蘇大夫病重,皇上急得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整個人看著就瘦了一圈。這次若是再有個什么三長兩短,只怕皇上更是要自責。與其事后埋怨自己,不如現在不要再這樣互相折磨。
季舒玄嘆口氣,罷了,誰讓他一直心儀那個沒良心的小妮子?就如章華所說,她再這樣跪下去,只怕是要出大問題!若真是那樣,心疼的還是自己。
“章華。”季舒玄將他招至近前,低聲囑咐一番,“聽清楚了嗎?你就這樣去問她。”
章華點點頭,為皇上的妥協驚詫不已。不再耽擱,他轉身出了偏殿。
“蘇大夫。”章華冒雨來到蘇諾語身邊,恭敬地道,“皇上讓奴才出來跟您說,只要您不再插手褚爺的事,他便原諒您!”
蘇諾語艱難地抬起頭看著章華,神情堅定,聲音卻有些沙啞:“章公公,你去告訴皇上,只有他不再為難哲勛,我才會起身!否則,蘇諾語便長跪不起!”
章華聽見這話,忍不住頓足:“蘇大夫,您說您這是何苦啊?您這是拿自己的身子在威脅皇上啊!這事兒若是換做尋常人,只怕皇上早就責罰了,您為何要如此傷害皇上呢?”
蘇諾語笑意虛無:“章公公,你照我說的回稟就是。皇上若是不能原諒哲勛,我愿代他贖罪。”
章華長長地嘆一口氣,這蘇大夫真是執拗得很啊!看她這架勢,難道同褚爺真的有什么曖昧?若真是這樣,要置皇上于何地啊!
他轉身回去,心中明白,這話若是叫皇上聽見,只怕是要動怒!
果然,當他出現在皇上面前時,還不待他開口,便聽見皇上聲音陰沉:“她是不是不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