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飛檐走壁,循聲潛行,不過一柱香的功夫,便來到了揚州城外一雕甍畫棟,樓閣林立之處。
巍峨、宏大的門宇上,高懸著兩只紅色宮燈,其上書“清德”二字。遙望正中那黑底金字的匾額,唯有“洞天別居”四個字。其前,兩列帶刀藏青男子,昂然而立,氣勢赳赳,威武悍然。門前石階上,憑立著一位身著淡黃色圓領錦袍的男子。他貌雖平常,但風韻詳整,頗有貴氣。
藍眼睛策馬到得門前,不知為何,卻并未立即翻身下馬,只是端坐于馬鞍上,微揚下頜,靜視那階上之人。
黃衣男子微一怔愣,旋即抱拳作揖,桀然笑道,“多有不便,故未前去迎接,請玄寒兄見諒!”說著,已經邁著不急不徐的步子,走下了石階。
玄寒又稍坐須臾,方從容地翻身下馬。方一下馬,黃衣男子剛好步下最后一級石階。
想來,這玄寒是不滿于黃衣男子的疏禮,故才如此吧。這火候掐得如此分寸不差,倒也不易。不過,據黃衣男子的穿著看,其當為官家之人,既如此,為何還與已有南下之意的燕脂國人,暗中往來?而且,方才楊旭不是曾說這玄寒應屬于燕脂國拜火宮的人。既是江湖之人,為何對這黃衣男子尚如此倨傲?
玄寒沖黃衣男子略一抱拳,“小王爺。”聲音深沉有力。
小王爺?
既是皇室,卻私下與異國江湖人士交往。這,絕非好事。而以王爺之尊,屈尊降駕,與玄寒稱兄道弟,要么這玄寒身份絕非止于拜火宮之人,要么這小王爺必是有求于玄寒,且不能動用權勢和地位以威逼得到。
“請。”小王爺微傾身子,輕揚右臂,
待其行了半晌后,我方自府邸外一處樹木林立,濃蔭避月之處,躍上墻頭。
伏身探望,這里似是一處花園。
一洼碧池,兩處島嶼,四岸垂楊,雜木芙蓉。月影相映,曲橋臥波,可謂清雅之至。
再次環視四周,并無巡衛,方縱身而下,掠波而行。
到得曲橋,飛上其側的廊頂,沿著蔓回廊腰,朝那華燈礙月的屋宇行去。
繞過其周眾多的守衛,飛上屋頂,在一僻靜屋角處,倒懸檐下,屏息聆聽。
“經過,便是如此。”
不帶一絲情緒的渾厚聲音,頗具磁性,必是玄寒無疑。
“那黑衣人,你可知其容貌?”期望之意,在那厚重的聲音中,極易捕捉。
“他以黑帛罩面,不曾有機會。”玄寒略帶失望地回道。
“那觀戰之人呢?”
此人如此迫切希望查清敵手,要么極想再取其物,要么就是做賊心虛,憂懼他人知曉。
“當日只是匆匆一瞥,況那人一直隱匿于暗隱之中。”說至此,玄寒靜默一刻,方若有所思地繼續道,“不過……,那身形甚為纖巧,且聲音清脆,倒似個女子般。”
“女子?”狐疑的聲音,暗藏幾分凝重。
“不錯。我能肯定。”鏗鏘有力的聲音,勿庸置疑。
兩人,就此不再言語,屋內悄靜一片。
好半晌,那小王爺方再次啟口,“事已至此,不用掛懷。我自當向父王解釋。不過,出京前,父王一再叮囑,見到玄寒兄,定讓我問一問上次所提的約定,……”話音遲疑,似極想知道結果,卻又怕知道般。
其內心的矛盾,昭顯無疑。
“君上讓我轉言:‘一旦協我獲取所需,爾等所求,定不在話下。’”威嚴而略含傲氣的聲音,似不容違逆。
小王爺沉吟片刻,徐徐道,“其中一件,近來倒是有了些微消息。”
“哦?”方才的傲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滿心的渴慕。
“嗯。”小王爺沉吟半晌,才接續前話,“我朝江湖上,近來盛傳一歌謠。”
歌謠?
莫非就是……
思慮間,小王爺已經朗朗吟出了那首歌謠。
“雪琴揚,神鳥現。
至尊寶,世無雙。”
只字不差。但,據兩人所言,當真是一把寶琴無疑。
“雪琴揚?”疑惑的聲音,似已隱覺有什么不當之處。
“有何不妥?”小王爺立刻追問道。
玄寒遲疑片刻,方緩緩說道,“實不相瞞,君上之所以力以尋覓,源于我國一首上古奇書。”說至此,他又沉吟片刻,方道,“千年前,它便預言了我國如今的一切。而其中,有一首詩,更是預兆祥瑞。而君上所托,正是其中所提。”
“不知是否有幸一聽?”小王爺試探著問玄寒。
“此番前來,君上料知你們必會問及,故而已經將其告訴了我。”說話間,他似站起了身,來回踱了數步,才慢慢吟道,
“斜月狼牙神鳥山,
至尊雪琴禁邪寒。
金戈鐵馬玄羽現,
福祁萬里蒼生安。”
雪琴?玄羽?燕脂國?玄羽?玄羽?
哥哥不是有把劍,便叫玄羽嗎?難道……
可這一切,又怎么會和燕脂國扯上關系呢?
團團迷惑,似水泡,不斷自心湖冒出。
“據此看來,雪琴當是一把琴無疑!”小王爺若有所思地說道。
“初時,君上也是這般以為,然,后來他卻又覺得事情似乎并非如此。”似在細細思憶,又似在暗加琢磨。
“不管如何,父王和我定鼎立協助玄寒兄。”鑿鑿有力的聲音,意表決心。
正聽得入神,旁側的樹林間,卻突然響起一陣“刷刷”聲,似有人經過般。
忙上身一揚,手怕屋檐,旋即,騰空一旋,人已經穩穩地落于屋頂。
俯身探視,只見一個黑影,自林間閃過。
何人?
不過,從方才情形看來,必也是個與我一般的夜探之人。只不知他意在為何?
想著,不由循著黑衣人的蹤跡,暗暗跟隨。
一路小心遠隨,只須臾功夫,便來到一黑漆漆的院落前。
稍待片刻,方躍過黛瓦粉墻。
圓月當空,銀輝灑落。庭園深深,甚為清爽。
幾株桂樹偏于一角,數叢花木,錯落其下,鋪陳得當。在明輝映射下,泛起一片清冷的寒茫。
隱于暗處,環首一望,院內空寂無人,廊檐下的房間也均黑黢黢。
這是何處?此人為何竟于此地這般輕車熟路?
怔想間,“吱呀”一聲,對門的正屋,那緊閉的門扇驟然開啟。
一個黑衣人閃身而出。定睛一望,此人身形甚為熟悉。
竟會是他?方才他不是說去什么寒秋那里嗎?現下怎會又在此地現身?莫非……
怔想間,楊旭已經縱身出了院子。
猶豫片刻,終未再次進入屋子,而是悄然溜出府邸,往客棧行去。
今夜,所見所聞,讓人匪夷所思。特別是關于那燕脂國,更是謎團甚多。看來,我得盡快聯系師傅,方為上策。
因為一身夜行衣,不便自客棧正門而入,故而依舊循著來路返回。
到得長廊,方要掀門而入,卻驚覺房間靠長廊一側的窗戶,竟然半啟著。
心中不由一驚。
記得離開時,其確實緊閉無疑。而現在……
想著,不由微蹙眉頭,側首,悄悄向內探望。
大敞的軒窗前,佇立著一個白衣男子。
清冷的月光下,他撫窗憑望。
烏黑的發絲,泛起點點銀茫。幾縷發絲,自鬢角散落,隨意地搭在耳旁。將那棱角分明的面龐,更稱得似玉雕成的般。
微風拂過,白色的衣袖輕輕飛揚。整個人,似欲仙去般。
這,不是哥哥是誰!
心里一陣狂喜,長日來的牽繞縈懷,一同涌現,一時恨不得立刻飛將過去。可,轉眼,那份激越的高興,便又化為無比的沮喪,似洪荒猛獸般,向我襲來。心,不斷下沉,不斷下沉,直落到那無盡的深淵里。
心境起伏間,人不由悄然后退。
然,方行數步,卻又停住腳步。
哥哥前來,必是師傅已知悉我私自逃離寒冥谷之事。雖然,我現下可以回避,但今夜諸般事宜,古怪之至,必得盡快通知師傅和外公。況,我也不能永遠不見哥哥和攸晴姐姐。正視他倆之事,是遲早的。
猶豫片刻,終于還是決定掀門而入。
手觸房門,正要用力,哥哥清朗的聲音,已自房內傳來。
“雪兒,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