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初現,朝霞瑰麗。淡淡薄霧,仿似輕紗,繚繞林些刺鼻的清新,和著泥土、綠葉氣息,一同涌入了鼻。
行進近兩個時辰,露水已潤濕了我的鞋襪。雖是春末,但絲絲濕寒之意,依舊自足底而升。
“很快便能出林了。”上官旭似乎察覺到了我的不適。
我點點頭,“前方可有市鎮?”
尚未及上官旭答話,魯意已經啟口,接過話頭,“有。公主可是有什么需要?”
“待會兒去找輛馬車。”我一面繼續前行,一面叮囑魯意,“以后別再稱公主,以免隔墻有耳。”
“是。”魯意鏗然有力地答話,畢恭畢敬地施禮。
我撇撇嘴,啞然失笑道,“老管家,你有看到過管家給書童施禮的嗎?”
方才靜默一旁的上官旭,此刻也調侃道,“老管家,您施禮施錯了方向!”
魯意一聽,一張臉頓時紅到了脖子梗,他困窘地瞅瞅我,又恨恨地瞪了眼上官旭,方埋下頭,大步流星地向前走去。
“小書童,會駕車嗎?”上官旭走到我的身旁,噙著一抹淺笑,促狹我。
我一怔,稍適,立即明悟他意,不由白了他一眼,沒好氣地啐道,“不會。”
上官旭眸含譏諷地瞥了瞥我,“本公子倒是會,可哪里有公子為書童駕車的理?”
橫眼上官旭,將頭撇過一邊。有些氣惱地說道,“怕摔,你就別做,盡可另尋馬匹。”
“可我與書童感情深厚,如何撇得下?再者,摔壞了你,我如何向皇上交待?”上官旭皺著眉頭,故意夸張地展示著他的不舍和憂心。
撇撇嘴,懶得再搭理他。
他卻并未終止這個話題。而是越發來了勁,“要不,你別扮書童,就扮做我地娘子。豈不一切問題迎刃而解。”
恨恨地白了眼他,自顧自地大步向前走著。
出了樹林,到得一個小鎮。
魯意去買了一輛雙馬拉得馬車后,便駕車來到鎮外的路口。接我和上官旭。因為我不會駕車,而上官旭此刻裝扮的身份,又不便駕車,所以最終還是由魯意來掌控車轅。當然。由于從未有過管家駕車的理,故而只好讓其改扮車夫了。雖然,這樣一來。使得我和上官旭必得一路獨處五日之久。但為了不為人識出破綻。也只好如此。
一路行來,我和上官旭一直隔幾而坐。除了必需的交談外。我從不主動挑起話頭。起初,他尚興致勃勃地尋些無關痛癢的話題,然見我或展卷漠視,或靜默而對,他也就不再徒費力氣。而是,一改常態,或品茗,或讀書,或闔眼小憩,儼然一閑雅書生。
燦爛的陽光下,他捧卷靜靜覽閱,那安詳而靜謐的神情,那黑瑩瑩閃爍著金色光彩的眼眸,那讀到高興之處地揚嘴淺笑,直如一幅卷軸畫。夜幕下,那昏黃的橘色燈光中,他雙指捻著雪白的茶盞,細細小啜。抿嘴瞇眼,慢慢回味,似在品嘗人間甘露般。
恍惚間,我認為,若是撇開兩人之間的利益關系,公正地論斷上官旭,他是一相當不錯地人。但,他皇姑,也就是皇后,在娘誕下我那日,冷酷地閉門,不讓宮人通知父皇,他皇姑在我回宮之后,一改往日之態度,刻意與我示好,讓我無論如何,也難以忘卻我們之間現實的冰冷關系。
在淡淡的相處中,四日飛逝而過。這日,我們到達了薺州。
一路行來,我們已經掌握了薺州此時此刻大致情況。
目下,那些個經濟重鎮,雖然陷落于叛民之手,但薺州各個重要關隘,依舊在官府手中。而失控的經濟重鎮,因為基本聚集在個不大地平原之地上,相對較為集中。它們,主要是由一個叫李民意的人,糾集了數千個亡命之徒,把手著。其中,真正的商賈,事實上少之又少。這些人,雖然心懷不滿,卻都不愿參加這種反叛。畢竟,在商言商。混亂之勢,難有一個平和的環境可供其盈利。這種情況,比繁重地苛捐雜稅,更讓他們懼怕和惶恐。而這次所謂的叛亂,應該是某些人利用重稅一事,大做文章,以圖達到個人目的罷了。
李民意,目下在郝山鎮,其部眾,大約有三千人。其余重鎮,每處大概有五六百人把手。
因為前往郝山鎮地關口全部封鎖,所以我們不得不放棄馬車,繞道而行。在崇山峻嶺中,翻越三日后,方到得郝山鎮城外。
月黑風高,夜寂冷落。
城樓兀立,燈籠明滅。
忽明忽暗間,隱約可見樓上人頭暗動,刀槍閃耀。
我們三人佇立于城外暗黑之處,商議著當如何進城。
“魯大人對此處頗為熟捻,您以為,咱們如何進城最為妥當?”我望著魯意,客氣地詢問。
按我地意思,直接越墻而入。趁夜尋得那李民意所在,拿下他,便了。不過,這般所為,江湖氣太重。日后傳出去,怕有礙皇家顏面。而一旦為賊人所知,難免就此大作文章,使那些不明真相地百姓一時迷惑。如此一來,本順當的事,很可能節外生枝。再者,魯意輕功如何,我不知道。就算他尚能飛檐走壁,出入高城如入無人之境,但畢竟年事已高。若有什么閃失,我如何向父皇交待?而且,他又十分倔強、自尊,若我已年事阻他入內,他必然不悅,反而會執著同行。
魯意沉吟幾許,慢慢說道,“老臣有一故友,雖多年不見,但交情匪淺。此番,咱們莫若以拜訪他為由,進入郝山。”
我思忖一晌,頷首道。“魯大人主意不錯,但有三點還需慎重:一,此人是否可靠?二,眼下不能暴露您身份,在這樣地情況下,如何讓他相信我們而出手相幫?三,他是否有那么大地聲望和能耐,讓叛軍夜半不顧安危,因之訪友而打開城門?”
魯意聽罷。長眼微瞇,思量幾許,方輕嘆道,“公主所慮甚為中肯。老臣的確思慮不周。”說著,他微微側首,問上官旭,“上官公子。可有
?”
上官旭微曲嘴角,沖我清雅地笑了笑,同時,一抹狡黠如流星般劃過黑眸。
“深入敵軍。探囊虎穴,本當是魯大人和在下同去。”上官旭鏗鏘有力的話語,頗有鼓動人心之效。
魯意一聽。登時眸光一亮。興致勃勃地拍著胸脯。“魯某雖年過半百,但飛檐走壁。還是不在話下。”
上官旭淡笑如許,黑眸溫雅。他凝望著魯意,出口贊道,“魯大人的英武,在下早有所聞。身經百戰,以一敵百,那可不是用話吹的。”
魯意昂然得意地點點頭。曾經的沖天豪氣和勃發英姿,又悄然爬上了他的眉宇。
上官旭,難得贊揚人,今日這番刻意,必是有其用意的。
淡然一笑,冷觀上官旭如何唱這出戲。
斯時,上官旭已是話鋒一轉,“然,魯大人和在下,終非皇上指命的欽差大臣。在擒得罪魁禍首之后,要平抑余眾,必須拿出皇命,方能順利收服余下之眾。而若是三人一同前去,萬一事出變故,便無人能送傳消息了。”
魯意一聽,本舒展地眉頭,又悄然攢在了一塊,若有所思地望著遠處那黑漆漆的城墻,望著那樓上隨風飄蕩的橘紅燈籠和點點人影。
上官旭瞅了瞅陷入深思的魯意,曲嘴一笑,又道,“薺州山地高險,丘陵浩繁,道路十分崎嶇,本當是在下留守于城外,并在事出危急或平息眾叛之后,前去關口送信。但,在下終非官場之人。既無官職,又沒皇命,實在難以讓人信服,更莫說説服將領出兵之類了!”
其意已明,只等魯意接下話題,自動請纓了。
上官旭確是條狐貍,七兜八轉,便委婉地讓魯意順心順愿地鉆進了他地套。不過,他的主意,倒正是我心所想。
果不其然,魯意沉吟一許,沖我抱拳作揖道,“公主,上官公子所言頗為中肯。這留守于外,傳送信息的任務,便交給老臣吧!”
我點點頭,“好。”說著我傾身作揖,回謝道,“有勞魯大人了。”
“公主之言,老臣惶恐。”說著,他利索地翻身站起,向我施禮,鏗然有力地發誓,“為朝廷效力,臣之幸。肝腦涂地,出生入死,在所不惜。”
“魯大人小心。”說罷,我站起身,對上官旭說道,“咱們走!”
飛出丈許,上官旭驀然移至我身旁。他腳下不停,保持著與我相當的速度,頭卻湊了過來,“雪雪,方才為你解決一難題,當如何謝我?”
微側身子,拉開之間地距離,橫睖著夜幕下淺笑不羈的上官旭,故作茫然地反問道,“難題?有嗎?”
“看來,你是愿意留守在外,坐壁觀戲?”說著,他拋了個譏嘲的眼色與我,“抑或讓那須發花白的魯意,卯足勁爬上城墻。”
白他一眼,冷笑道,“卯足勁?我記得你方才可是大夸魯大人威武、英明地哦?不過一轉眼的功夫,你便變了卦,真可堪比變色龍了?”
上官旭“呵呵呵”一笑,“雪雪伶牙俐齒,在下自嘆不如!”
“自嘆不如?”我斜他一眼,不依不饒地反擊道,“上官公子心思細敏、陳府深沉,那魯意哪里是你的對手?被你賣了,恐怕還得幫你上官旭數錢、對賬呢!”
上官旭此刻,終忍俊不禁地暗笑不止,“雪雪,這可全是按著你地意思辦地,如何算在我地頭上?說來,我頂多也只是個幫兇。”
我瞪大雙眼,沒好氣地睖他一眼,“上官旭,你滿肚子壞水,別賴在我頭上!”
上官旭不以為意地撇了撇嘴,“雪雪,有些事咱們心知肚明,閑扯全是白搭。”
一語雙關,頗有些曖昧,讓我羞惱不止。
“什么心知肚明?”我言語生硬地沖他嚷道,“你倒是說來聽聽。否則,讓人白誤會一場,背個莫須有的罪名。”
上官旭聽了我地話,立刻面色一沉。他停住腳步,冷冷地盯著我,“讓人誤會?”說著,他冷哼一聲,“不就是你那小白臉?”
第一次聽人如此鄙夷地說師兄,而且是出自上官旭的口。我不由勃然大怒。
“上官旭,你把話給我說清楚!誰是小白臉?”因為距離城池不遠,故而也不敢大聲說話,只能壓低聲音,然憤恨之意已昭然。
上官旭目色冷冷,怒意滔滔。他恨恨地盯著我,一字一頓地說道,“就是那姓柳的!”
話音方落,我已怒不可竭,立時抄起手,沖上官旭的臉龐扇去。
掌起風響,就在將要揮下去的那一刻,上官旭已經如閃電般探出手。他牢牢地鉗住我的手腕,緊固如鐵爪般。
點點生疼之感,自臂腕間傳來。
我抬眸,忿忿地瞅著上官旭,冷冷地喝道,“放開我!”說著,一面暗中運氣,奮力掙扎。
上官旭冷冷地盯著我,那黑眸似潭,幽靜深遠,點點怒火熠熠燃灼。
雖然,我盡全力而為,但那些氣力似全拋入了無底洞般。
“上官旭,放開我!”既然他無理,那我也不必守規矩。故而,俯下頭,欲咬他。
他似完全沒有聽到我的話般,只是依舊靜靜地瞅著我,一動不動,好似雕塑。
不遺余力地咬下,直至感觸到他手掌上的經脈,感覺到那一片肉似乎已懸懸欲墜,一絲不忍,驟現心田。
緩緩松口,舉眸望向上官旭。
瑩亮的墨瞳中,早已悄然浮起了無數若細絲輕紗般的凄悲。
“雪雪,過去的事,你當真全忘了嗎?”那凄傷、悲切的問話,仿似子規哀鳴,直可泣血殘陽。
他的話,仿似一根鐵棒般,錘擊著我的心。
點點疼痛之感,自胸中傳來。它們隨著熱血和經脈,抵達全身每一處。
我一咬牙,冷聲應道,“是。”說罷,也不理他,徑自走向郝山鎮的城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