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 夜坊主跟鳳臺主來不了了
夕陽西下,紅霞滿天。
陌千羽順著映月樓的青石臺階拾階而上。
也不知是因為這幾日沒有休息好的緣故,還是怎么了,他第一次發現,這每日都要登一次的映月樓竟是那么高。
高得他登了一半就有些力不從心起來夥。
終于到了最頂層,一抹俏麗的背影赫然入眼。
素衣素裙,清瘦盈盈,墨黑的長發垂順至腰際,周身被漫天的紅彩染滿。
陌千羽眸光微微一斂。
許是聞見了身后動靜,身影緩緩回過頭來,見到是他,怔了怔,便轉身對他落落施了一個禮:“易敏見過皇上。”
目光揚落在她的臉上,陌千羽看了她一瞬,并未做聲,只是舉步上前,站在護欄邊上,微微瞇了眸子,看向遠處的京城。
易敏靜默了片刻,緩緩轉過身,同他并肩站在護欄邊。
遠處的亭臺樓閣、大街小巷盡收眼底,甚至還可以看到白墻黑瓦的百姓家屋頂上的炊煙裊裊。
“易敏做夢也沒有想到,今生還能有機會跟皇上站在這個地方,一起看著夕陽西下。”
望著遠處繁華街道上來來往往小如黑點的行人,易敏幽幽開口,聲音恍惚。
陌千羽眼波微微一動,唇角輕勾,涼涼道:“的確,朕也沒想到。”
將落在遠處的目光收回,易敏轉眸,看向陌千羽:“皇上是不是還在怪易敏?當時……易敏是有苦衷的。”
“苦衷?”陌千羽輕笑。
易敏以為他接下來要問,什么苦衷。
可是沒有。
他同樣側首朝她看過來:“這世上誰沒有苦衷呢?”
就算他是帝王,也毫不例外。
譬如他不想選妃,有些人偏要他選。
譬如他不想選某些人,太后卻是看上。
譬如他處心積慮了半天,本想讓夜離名正言順地恢復女兒身,卻是為他人作嫁衣,被眼前的這個女人搶了先。
譬如他本不想冊封夜靈的,因為他知道,這樣只會逼得夜離跟自己越來越遠,可是那一刻,他卻是急紅了眼,什么都拋到了一邊。
“你為何回來?”
他忽然開口,問向身側的易敏。
易敏傾城小臉微微一滯,下一刻,唇角又輕挑起一抹笑靨,朱唇輕啟道:“怎么?皇上拿著當年先帝給易敏的圣旨當眾宣讀,難道不是想讓易敏回來?”
陌千羽輕哼:“你明知道不是!”
事先他們又沒見過面、通過氣,他更不知道,她已混進宮里面。
他都不知道她在,又怎么可能是讓她回來?
“那易敏就好奇了,皇上明明拿的是易敏的圣旨,卻說不是為了易敏,那皇上是想將這個身份給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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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敏美眸望著他,唇角一抹淺笑如花似錦。
陌千羽再次冷嗤了一聲。
“易敏,沒想到這么長時間沒見,你演戲的本領還是和當初一樣高超。”
“易敏不明白皇上的意思。”
“是嗎?朕已經不是當年那個被你騙、被你傷的懵懂少年,當初你寧愿從這么高的映月樓跳下去假死也要離開朕,今日卻忽然主動現身回到朕的身邊,你以為朕不知道你的居心!”
易敏濃密卷翹的長睫顫了顫:“那皇上倒是說說易敏是何居心?”
“什么居心你自己知道!”
就如同他剛才所想的,他在宣讀先帝圣旨之前,他們兩人又沒見過面,又沒通過氣。
她怎么就知道他會有此舉措,而正好出現在皇宮里?
只能說明一點,她是帶著目的有備而來。
什么目的?如何有備?
他想了想,她主動現身出來承認圣旨上的人是她,導致的最直接的結果便是夜離無法恢復女兒身。
所以,他懷疑,她的出現跟夜離有關。
就是為了阻止他恢復夜離的女兒身份。
當然,她應該不是夜離的人。
從那日皇宮后山追南火草的時候就可以看出,她們兩人應該不認識。
那,這個世上,知道夜離是女人,卻又不想讓她恢復女兒身的人……
只有一個人。
鳳影墨。
所以,這些年一直困擾他的問題也有了答案。
他一直在想,易敏是誰的人?
原來,是鳳影墨的。
想想那日在皇宮后山,鳳影墨跟夜離明明追上了易敏,夜離去密林中拾木匣,易敏卻在鳳影墨手上逃脫。
當時,他還在想,易敏還真是僥幸呢。
能在鳳影墨手上逃脫的人,這世上怕是沒有幾人,何況還是一個腿腳不便的易敏。
原來,竟是自家人。
這樣一來,似乎很多問題都有了答案。
南火草被易敏所盜,易敏是鳳影墨的人,就等于鳳影墨得到了南火草。
張碩能在一.夜之間制出夜離蜈蚣毒的解藥,并不是說不可能,只是他現在不得不懷疑,或許解藥就是南火草。
畢竟張碩也是鳳影墨的人。
如果他懷疑的都是真的,那么,鳳影墨就太可怕了。
這也是今日選妃之時,他一時急紅眼,臨時起意決定冊封夜靈的原因。
既然他的計劃被鳳影墨破壞,他便也不讓鳳影墨得逞。
“看來,如果易敏說,易敏并無其他居心,真的只是為了皇上回來,皇上一定是不會相信了?”
易敏忽然出聲,將陌千羽的思緒驀地拉了回來。
他淡瞥了她一眼,沒有吭聲。
沒有吭聲,就等于不置可否。
易敏就笑了,笑靨如花,眉宇間卻愁緒淡淡。
“看來,倒是易敏癡了,易敏聽說皇上每日的黃昏都會來這個映月樓,還以為皇上是為了易敏,甚至自作多情地想,皇上登基之日立下的三年六宮無妃的誓言是不是也跟易敏有關,卻原來……”
“天色要黑了,早些回吧。”
易敏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陌千羽淡然的聲音打斷。
然后,轉身,他走在前面。
明黃袍角輕蕩,他拾階而下。
易敏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
回頭看著他的背影,忽然開口道:“易敏斗膽敢問皇上,易敏還是當初的易敏,皇上還是當初的皇上嗎?”
陌千羽腳步未停,沒有任何反應,就像是沒有聽到一樣。
許久才聽到清冷的聲音傳來。
“不是!”
靜慈宮
太后輕倚在矮榻之上,邊上常喜將剝好的杏仁一顆一顆放在矮榻邊案幾上的果盤里。
太后時不時伸手捻起一粒,送入紅唇中,慢慢咀嚼。
常喜一邊剝,一邊抬眼看她。
見她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便忍不住開口問道:“今日選妃,娘娘中意的兩個人都已入選,娘娘為何還一副憂心忡忡的樣子?”
太后瞟了他一眼,低低一嘆,“哎,皇上的確是如了哀家所愿,可是,卻也將夜靈那個女人給選進了宮。”
“原來娘娘是為此事煩心啊,依奴才看,夜靈根本不是什么威脅,皇上不是已經承諾百官,她最多也就是個美人或者才人而已,而娘娘的人,那可是要做妃做后的,再說了,這后宮之中,還不是娘娘說了算,一個小小的美人或者才人,能掀起什么大浪?”
太后冷了他一眼:“你懂什么?”
她擔心的自然不是這個。
她是在想,陌千羽忽然冊封夜靈,是不是跟夜離有關?
若真如她跟端王猜想的那樣,夜離是女子,而她又跟夜靈是雙胞胎,長得一模一樣。
那么,真正入宮的人,到底是夜靈,還是夜離,又有誰知道?
不行。
她得想個辦法,盡快試探,盡快拆穿才行。
馬上就是冊
封典禮了,到時人多,眾目睽睽,時機最好。
欽天監的黃道吉日很快就定了下來。
封妃大典就在選妃后的第三日進行。
這一日,天氣依舊晴好。
后幽的祖制,歷來封妃立后都在太廟里進行,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都要出席。
之所以是在太廟,傳聞寓意有兩個。
一個是當著列祖列宗的面,冊封這些女子,也等于賜予和承認這些女子的身份。
另一個就是拜見列祖列宗,一種孝心的傳承。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就在鳳影墨剛剛走出緝臺,準備上長安的馬車前往皇宮的時候,禁衛統領韓嘯帶著幾人急匆匆而來。
說是皇上接到密報,有人會在北莊進行一場毒.品交易,皇上讓鳳影墨速速帶人過去,他們幾個禁衛受皇上旨意一起過來配合鳳影墨的行動。
鳳影墨聽完,什么都沒說。
靜默了好一會兒,又讓長安去叫了幾個緝臺的人,另外準備了馬匹,一行人就直直奔北莊而去。
看著絕塵而去的眾人,長安攏了攏眉。
怎么早沒有行動,晚沒有行動,偏偏冊封大典的時候有了行動?
是不想鳳影墨參加冊封大典吧?
北莊可不近,來去得大半天的光景。
若真有交易,他們這個時候過去,那還能趕得上?
與其這邊緝臺的人趕過去,還不如用什么最快的途徑通知當地官府抓人。
這些道理,他一個下人都看得出來,睿智如他家主子,不會不知道。
但是,這個男人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想來,已是很清楚下旨之人的用意。
哎。
長安低低一嘆。
這幾日這個男人的表現他可是都看在眼里。
根本沒怎么睡。
不是書房的燈亮一.夜,就是廂房的燈亮一宿。
可又有什么辦法?
對方畢竟是一國之君的皇上。
太廟位于城西,建在一個四面環山的小島上。
聽說后幽的開國皇帝選在這個地方,就是看上了這里的山清水秀,以及清幽。
今日卻是非常熱鬧。
因為這里要進行一場聲勢浩大的封妃儀式。
早在今日之前,太廟就已經被精心布置了一番。
因為太廟在島上,還要走一段水路,所以,多艘精致奢華的船只早已備好停在岸邊。
而從下船到太廟全都鋪上了厚厚的軟毯。
皇親國戚、文武百官陸陸續續到。
皇上跟太后、襄太妃也來了。
按照規矩,被冊封的女子走最后,必須等吉時才能上岸。
所以在吉時沒到之前,都得先坐在船上等。
太后在人群中搜尋了一圈,沒有看到夜離。
她得到了一種藥,傳說這種藥,男子的體質喝下,無任何反應,若是女子的體質喝下,就會立即周身起紅斑。
今日,她一定要找個機會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夜離喝下去。
到了,內務府在清點著出席的人數。
在聽到有人說,就差夜坊主和鳳臺主,其余都齊了的時候,陌千羽朗聲道:“夜坊主跟鳳臺主來不了了,他們有重要公務在身。”
太后聽完,整個人都不好了。
鳳影墨她是聽說了,被派去北莊緝毒去了。
可夜離,她沒聽說啊。
夜離是她的人,這也不是秘密,所以,她故意裝作有些責怪陌千羽,“皇上,夜靈可是夜離的妹妹,妹妹冊封,大哥卻不在,這是有多重要的公務啊?”
陌千羽笑笑:“母后有所不知,南陽有個村,聽說,整個村的人都被染上了毒癮,救人如救火,朕便讓夜離帶人趕過去了。”
南陽?
太后一震。
那可是后幽最南的地方,是跟邊國接壤的一個小鎮。
夜離這一去,光花在路上一面的時間,怕是就要半月。
這樣一來一去,又加上幫那些人戒毒,少不了一兩個月的時間。
那她的計劃?
她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就是故意的。
或許他已經知道了他們的懷疑,所以將夜離派得遠遠的。
不然的話,既然在路上都要那么長的時間,也沒必要爭這個朝夕,連參加唯一妹妹的冊封時間都沒有。
冊封大典開始。
先是由禮部尚書宣讀封妃禮制。
然后是陌千羽講了幾句場面上的話。
接著便是受封女子到場。
只見七艘紅木朱漆船并排緩緩而來。
彩架高掛、帷幔輕垂,船艙四周還擺滿了開得正艷的鮮花,姹紫嫣紅一片。
因視線皆被彩幔所擋,所以,無法看到坐于船艙內的佳人。
可越是這樣,大家心里就越是多了幾分期待,雖選妃當日也是見過的,可那日人多,隔得又遠,又著一樣的服裝,根本就沒有看出個子丑寅卯來。
青山綠水、紅船彩幔,隨著船槳的劃動,碧波蕩漾。
又七船同行,無一船越前,也無一船落后。
真真是一副美不勝收的畫卷。
所有人都看著那些緩緩行近的船只,帝王陌千羽更是一直唇角輕勾,一副心情不錯的模樣。
眼見著七船就要靠岸,一排訓練有素的宮女上前,排排等在了岸邊,就等著攙扶里面的主子下船上岸。
可就在這個時候,驟然,空氣中一股異流涌動。
一抹高大的黑影,身輕如燕,飛入眾人的視線,然后,提著輕功,踏水而來。
啊!
什么情況?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眾人一時都反應不過來。
起先,還以為這個是封妃程序中的某個安排。
后來,當隨著黑影的越來越近,眾人終于看清了此人,身著一襲鎏金黑袍,一頂青銅面具掩臉,手持長劍。
手持長劍,手持長劍……
眾人大駭,這才意識過來不對。
在看到黑影的目標是前方正在前行的船只時,陌千羽更是臉色大變。
邊上的霍安慌亂大叫:“快,抓刺客!保護小主!”
一排禁衛護在了陌千羽、太后、襄太妃的前面。
另一排禁衛手持兵器紛紛點起輕功,朝黑衣男子迎了過去。
頓時,一片兵器相接的聲音大作。
眾人圍攻,以眾敵一,與黑衣人癡纏打斗在了一起。
很快便將黑衣人淹沒在一片刀光劍影之中。
就在大家覺得此人被抓已毫無懸念的時候,忽然,只見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道朝四周傾散,驚起千層巨浪。
黑衣人從眾人的刀劍下猛地旋轉而起,一飛沖天,而四周將他死死圍住的那些禁衛卻同時身受重創,紛紛落水,悶哼聲、慘痛聲一片。
岸上的眾人都大驚失色。
好厲害的武功。
陌千羽緊緊抿了唇,眸中冷色昭然。
黑衣人又舉著長劍,踏水而行,繼續飛向那些船。
“弓箭手,快放箭!”
頓時,“嗖嗖嗖”的聲音連綿而起,漫天的羽箭如同雪花一般齊齊飛向黑衣男子。
黑衣男子瞳孔一斂,翩然一個后翻,避開了第一批羽箭。
眼見著第二批接踵而至,他又快速腳尖輕點一下水面,旋身而起。
眾人只見他手中的銀劍旋出一片白光,身上的墨袍與黑發一起飛揚,除了黑與白的交織,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待他輕盈落于水面,所有的羽箭盡數被他擊掉。
然后,也未做一絲停頓,飛身而起,直直飛向前面的船只,落在其中一船之上。
手中長劍順勢一劈,船艙上懸掛的彩幔瞬間破碎成縷,紛紛揚揚一片。
坐于船艙內早已變了臉色的女子就暴露在大家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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